那日夜里,谭云风在窗外听声,见谭乾有献女之意。眼珠轻转,计上心头,便故意摇晃灯烛,让他老子看见,召他进去说话。
他本有意撮合谭姮与王井二人,可惜偏没有个正当机会。如今他老子有意,又肯施财,那北方皇子王孙什么光景还是两说,倒不如这信州国公府的公子实在体面。
只是要寻个切实的理由才行,但细细想来家中无长者,无寿宴之由,长女方嫁一时间也找不出个成亲的人来。再想着,及冠及笄的都过了,自己离着弱冠还差三年……左思右想横竖没有个理由……
耗了一夜心思,终究没有想出理由来,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间听着雀生唤他:“二爷,二爷!还不起来!仔细又要迟了!”
云风强睁开眼睛,睡眼惺忪,手背酸痛,方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了书桌上。
雀生正在旁边收着纸笔文书,云风打了个哈欠,手一推,瞥眼见着桌子上摊开本庄周《南华经》,猛一激灵笑着拉住雀生,喜道:“可不是这个!就是这个!”
恍神间又觉着有人推着自己,迷迷瞪瞪地再一使劲,“噌”地起身吓了身后的雀生一跳。
“爷,你可醒了。”雀生皱眉展开着,将衣服连忙给云风披上,只见他额间发根处均是汗水,还愣忡着,低声道,“爷还是回屋里睡得好,叫了许久,想是方才被梦魇住了。”
云风愣愣地揉了揉眼睛,再看桌上只摊着本《礼记》,便问雀生:“适才那本《南华经》何处去了?”
雀生正倒着茶水,被他一问也糊涂了:“这桌上原没有《南华经》,只公子白日里抄了篇《逍遥游》压在了《论语》下头。”雀生搁下茶盏走到桌边翻了一翻拿出张纸来来递给谭云风。
云风晕乎乎喝了半杯茶水,才缓过神来,又迟疑着看着雀生问道:“我这是醒了,还是梦着?”
雀生听了,一双细眼弯弯笑起来:“公子自然是醒着的。”
云风只觉有些诡异,打了个寒噤,忽而耳边传来鼾声,寻声望去看见雀璧趴在角落的椅子上正睡得香甜。
云风双眼一转,踱步过去,撩起长袖,掐了把雀璧那滚圆的腰,顿时屋里响起声杀猪般的嚎叫。
雀璧睡眼朦胧,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哎哟!谁这没了心肝肺的哟!”
云风却撂了外披,仰天大笑:“庄生晓梦迷蝴蝶呀,哈哈哈,睡觉去睡觉去!”
第二日起来,便往外放出风声去,只说老君托梦谭乾,他府中世代为医,本应悬壶济世后代子孙却重商轻术不求精进,但念其祖尤有阴德故而予其自省之机,如今在各州府医馆里义诊三日,并在信州春江楼摆宴三日酬谢父老乡亲。
谭府在信州医馆、药铺一家独大,但约束伙计却向来严苛,医术药品质量虽在,然则进几年来也多有上浮之势。百姓虽有些许咕哝议论,毕竟救命的人谁也不愿得罪,如今见谭府自有检讨,一时间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开来。
“二爷这一笔下去,固然名声好听,这银子也如流水般出去了。”林檐勾着账,对着云风道。
“目光且需长远才是,这一葫芦倒出去,反叫人安宁。”云风坐在堂上,翘着二郎腿,安抚着林檐道,“春江楼的掌柜怎么说?”
林檐答道:“只说九月初恰有三天空闲,我去看了日子倒也好,只是这小半月的,不知安排得过来否?”
云风端起茶略思想一会道:“你且叫你家的过去请太太的安,托她照看宴席菜品之事。说我年幼,不懂规矩还是太太见多识广,且烦她看看。”
正说着雀璧跳进屋里来报:“西街绸缎庄的掌柜送来几匹料子还请二爷看看,选个样式。”
说着只见几个小厮捧着几块布料进来,云风一一点了道:“这几块样式好,料子还是差了些。只做些个帘子挂挂便是了。我上月在奇货居见着两匹上好的鲛织纱,湖蓝轻盈,你去问问掌柜的还有吗?若有再回来支银子,买上几尺挂在春江楼的台子上。”说着又转头对来福道,“稍候些,你去库房里替我寻块料子。去岁郡主娘娘给了两匹上等的缠枝牡丹金宝锦,你取出来拿给西街裁缝铺里去作两身衣裳。样式尺寸我叫雀生送过去。只多给他些银子定要叫他赶制出来。”
来福领了事便带着雀生去找布匹。
方又交待了接待、迎客、奏乐、戏台等事情才歇下来,云风又忙去鹿韭居去寻谭姮,方才踏进门只听得屏风后传出骂声。
“你给我出去!往后别进我的屋!”
屏风后低语相劝一阵,花婆忙出来歉然笑道:“二爷来了,我叫挽月泡茶去。”
“别给他茶喝!快撵他出去!”谭姮骂道。
云风却笑着绕过屏风挑起软帘进到里屋去,见着谭姮正在梳妆,问道:“我几时又招惹小姐您了,便是判我死罪,也要叫我知道该当何罪吧?”
谭姮冷笑并不回头:“你那日方才跪在我母亲牌位前数落爹爹,说要为我觅得良婿。如今可好,也如爹爹一般行径,让我去外头献媚争艳!”说到后来,谭姮双目浮泪,带着些许哭腔,“我如今就是一头撞死在此处,也断然不依!范蠡献西施,王公送貂蝉,人家多少是要求个功名。只我家,又不在其中,何苦拉着我,干这等龌龊事情!”
云风倒好自顾自坐在后头的软塌上,只静静听着她骂,等骂歇了才对着伺候的眠月打趣道:“一出话听下来,饶是在说,她自个儿是个沉鱼闭月之姿了。”
话音刚落,只见谭姮扔了个珠花打他。
云风笑着接住,上前道:“你又不是个羞花落雁之貌,我亦无范蠡王公之求。你又瞎想些什么?只仔细给我练着舞,下月莫给我在春江楼丢脸的才是。若论琴艺书画,阿宓何处不如你。只你这舞还差强人意,阿宓又还在病中,我不忍去扰她,不然何苦来求你。”
谭姮听见他提起慎宓,想起临安一事,心有愧疚,只朝着云风挤眼,也不再说其他。
倒是静棠斋里,慎宓见外头忙忙碌碌,便问何事,听是义诊设宴,便披着衣服起来吩咐春燕道:“这是极好的事,只我如今体弱得很帮不上什么,我书桌下的竹匣里压了几卷新抄好的《金刚经》。你替我给二哥哥送去,就说到开设当日一同到寺里烧了,也算我为着尽一份心了。”
春燕应了,便去寻云风,又听他在鹿韭居,本不想过去,又不好辜负了慎宓的心思。
“哟,春燕姐姐来了,这是什么?”挽月打着扇见着春燕手里端着托盘,上头用红布覆着,便上前想要看看。
春燕侧身一躲笑道:“谁与你胡看,我正经找二爷有事呢。”
两人进到里间,只见云风谭姮兄妹二人谈笑,春燕牵牵嘴角,走到前去深深一福:“姑娘听说二爷忙着义诊设宴的事情,是极好的事情,但因身体不好,帮不了什么,便差我送这几卷姑娘亲手抄的经书来,开诊一同到寺里烧了祈福也算是尽一点心。”
谭姮撩看红布,拿起经卷端详,慢言道:“这蝇头小楷,写来最费心血的,妹妹正当静养,不宜劳心。”
春燕微笑道:“姑娘向来好善静心,能为这样的事尽点心意,是打心眼里高兴,哪里劳心。况且,兄弟姊妹齐心,和睦为一,是如何难得的事,姑娘哪有不尽心的理。”
云风望了眼谭姮,笑道:“阿宓向来用心,我明日便去看她,登门道谢才是。”
春燕福了福,瞥眼见着谭姮梳妆处有块水亮稀罕的布匹散披着,想是先前郡主赏的罢,未有多想便出了鹿韭局。
云风见春燕出去,忙拉着谭姮问道:“你与阿宓生了何事?春燕方才说的那番话,像是在抢白你。”
谭姮垂眼一笑:“哪里抢白,兄弟姊妹齐心,方能和睦家兴,她没有说错。”
云风摇头道:“我看不像是这层意思。你和阿宓不似容儿,都聪敏细腻,若是二人有了嫌隙,旁人只怕难解,还需系铃人才是。”
谭姮微叹道:“二哥不晓得,解了又是结上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