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毕,满桌哗然。
谭姮趁着大家还在热乎劲上,忙招呼着让几个唱戏的小官上来,自己则拆了步摇头饰,裹着湖色斗篷悄悄从后台溜走。
纱帘一撤,众人见仙子换成了之前的几个小官人,便在台下喝起倒彩来,盖不住那几个小官伶牙俐齿,几句话哄得那些个找茬的人没头没脸,大伙又哈哈大笑一阵便也过去了。
谭姮躲在角落里,乐得看戏,忽而觉着有人盯着自己,忙寻目光望去。只见小随侯怀玉站在转角大红灯笼下,双眼弯弯,心情极好。
“是你,果在信州。”怀玉笑着走上前来,眼中带着几分捉到她小辫子的得意。
谭姮双颊绯红,紧了紧斗篷,微施一礼想要越过怀玉走出去。
谁知怀玉却侧过身来,拦住她去处,一本正经道:“你此时出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谭姮心想,焉知我留在此处不是羊入虎口了?然后抬头一望,见到怀玉那双清澄透亮的眼睛,白皙的脸上难得无邪的神容,心下闪过丝念头,许是羊入羊口,但自己是那岭上跳得欢悦的山羊,而面前细皮嫩肉的公子则是含花无害的小绵羊。
“你衣裳有些单薄,小心伤寒。”怀玉认真说着,解下了自己的白狐皮斗篷盖在谭姮身上,“你家在何处,我护你出去。”
谭姮本欲答我二哥在此处,后又想想说不定小随侯将她误认为了来卖艺的舞姬,便道:“我们得散场了方能一同回去。我在此处等几个姐姐。”
怀玉点点头,踱步到前头,看看莲花台上还在逗笑的几个小官,转头对谭姮道:“些许还要些时候,你饿吗?我叫武鸢给你拿点吃的来?”
谭姮忙摆手推辞,腹中却咕咕叫起来。
怀玉含笑,美目又弯了弯,站在转角处挥挥手招来个面黑大胡的魁梧男子吩咐了几声。不一会,武鸢拿了些糕点茶水回来,还端了把椅子来。怀玉摆摆手,他又退到人群中去。
谭姮坐在黑黝黝的角落里,抿着白糖糕,怀玉就负手站在转角的灯火处,憨笑着看她吃东西,那笑容颇有几分像看自己养得小羊大口朵颐时的心满意足。
谭姮本有些拘谨,只她前头亮明了自己是舞姬,倒也放下几分闺阁女子的羞涩,慢慢有几分好奇和大胆,开始明目张胆地欣赏起这传说中大梁第一美男的姿色。
过了许久,谭姮嚼完白糖糕喝完桂圆红枣茶五脏俱暖后,仰头对端正有礼站着的小随侯萧怀玉吐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昔闻西虞战将虞荣,八尺有余形貌昳丽,为西虞之美丽者。汝与虞公孰美?”
小随侯呆愣两秒,想来没有人曾在他顺风顺水的成长道路上抛出过如此恶毒的问题。
不过,小随侯的教养就是,也只呆愣了两秒而已。眨巴眨巴眼睛,又慢慢展开笑意,他左手握拳放在唇前轻笑一声,低声答道:“吾不及虞荣。”
说完他低头含笑,目光中透着敬服与落寞,淡淡道:“虞荣原是船上白水郎,后被太子胤带回宫中教养,成为西虞第一勇士。胤虽宽厚仁德却抵不过天命,来不及登顶即位,便英年早逝。其幼子少年登基,多有不易……内忧外患之际,生死存亡之秋,及冠不久的虞荣为报恩主之情,独当一面硬是挑起了西虞,用心辅佐幼主,太过难得。如此,怀玉实不能及。”
谭姮忽而起身走到怀玉跟前,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下,俏皮道:“依小女子看,虞公虑国忘家让贤尽诚,乃是忠义之美。云掖小随侯肇敏戎公不藏无隐,乃是真率之美。”
小随侯微微惊诧,迟疑半瞬,只待谭姮寻了时机从他身侧滑溜过去,消失在人群里。
怀玉站在原处,怅然若失,手中还捏着方才她喝剩下的半杯桂圆红枣茶,鬼使神差间他竟举杯将那剩下的半杯凉茶饮尽。
武鸢忙上前道:“公子莫喝凉茶,小心伤了肠胃。”
怀玉却抬头笑望了他一眼,干净温柔:“我觉得暖得很。”
武鸢失语,望着浅笑的小侯爷有些心疼。
小随侯幼岁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外头说得好听,是太后喜爱故而养在身边,可朝堂四海的人都清楚,他实为人质拘在大梁宫中,大梁从未放弃过云掖。
虽说云掖已然割让十五年之久,但西虞并未能真正征服这块土地。
即便王井也是事后才看懂哲宗的狡猾睿智,西虞使节拿着文书准备凯旋而回时,龙椅上的哲宗像是迷糊一样对着使节不清不楚的说了句:“西虞有煮熟的鸭子吗?”
使节愣神,怔怔回到:“西虞不食鸭。”
哲宗瞬儿笑了,命人给使节准备了百余只生鸭回西虞:“这是上等的好鸭,你且回去替我送给太子。”
于哲宗而言,当年割云掖实在是无奈之举,可尚有半片生机。坐镇云掖的萧氏一族在云掖十六州中声望极高,兵民皆以老随侯为尊。云掖好不好?好,三国之交兵家必争之地,云掖地势险要高峻,易守难攻,谁占了云掖就是占了先机。可是,吃不吃得下,这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