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寒忆不知这女子胡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请讲。”
“这是一个灰姑娘遇到王子的故事……”黄衣女子重又把玩起一只盛了半盏酒的金鼎,仿佛回想起了什么,目光渐渐变得廖远而寂寞,幽幽一叹,沉吟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命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念到这里,她又突然望向靖寒忆笑了一笑,温柔道,“这首诗,公子一定也听过,是吗?”
靖寒忆道:“汉时流传于民间的《陌上桑》,为赞颂女子之姝也。姑娘提及,所谓何意?”
黄衣女子莞尔一笑,款款站起身来,尤为恭谦道:“公子可愿坐下来,听小女子一一道来。”
靖寒忆迟疑片刻后,终选在黄衣女子对面的一张湘妃椅上坐了下来,黄衣女子满意的向他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水芙蓉和妘婧,诚恳道:“两位姑娘也可以一同坐下,小女子可一边为各位斟酒,一边说姑事来给各位添添乐趣。”
水芙蓉见她一幅热情好客之态,竟有些不忍怫其意,而缓缓向靖寒忆身边走了去。妘婧见水芙蓉向靖寒忆走近,突地一把将她拉开,自己靠着靖寒忆身旁坐了下来,水芙蓉尴尬的站在了一边。
黄衣女子见此情形,抿嘴一笑,似乎对水芙蓉生起了怜悯之心,连忙将水芙蓉拉了过来,柔声道:“如若妹妹不介意,与我同坐一旁,可否?”一边说着,却是一边将水芙蓉拉到了自己身旁,正好与靖寒忆对坐。水芙蓉抬眼便迎上了靖寒忆的目光,不禁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靖寒忆并未察觉到这些微妙的变化,而是对黄衣女子阿渠问道:“姑娘的故事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希望姑娘的这个故事能够吸引在下,不要令在下失望。”
“公子一定不会失望。”黄衣女子甜甜一笑,一边提壶斟酒,一边道,“听完这个故事,公子就会知道这个故事非常有意思。”酒斟完,她首先就递向了靖寒忆。
“哦?”靖寒忆的兴趣被挑起,接过黄衣女子递给他的一杯酒,道,“愿闻其详。”
黄衣女子接着再为妘婧和水芙蓉各斟了一杯酒,才缓缓坐下来,一边细细品酒,一边道:“在汉时,罗敷是一个身世较好的美丽少女,她有一个好的丈夫,可以为丈夫守洁,忠贞不渝,可是在这个时代,罗敷却成了人人可以轻视贱踏的低贱女子,灰姑娘。”她将话说到这里时,热情中透出一丝悲伤道:“说得再不好听一点,就是妓女。”
“……”靖寒忆微微动容,碱口沉默。
黄衣女子勉强一笑,举起酒盏与靖寒忆碰了一杯,道:“公子,请先喝酒。”
靖寒忆迟疑了一下,欲将一杯酒饮下,不料却让妘婧将酒盏夺了过去。“靖郎,这酒不能喝。”妘婧道,“还不知道这女人玩什么花样?”
“你是担心这酒里有毒?”黄衣女子看向妘婧,颇觉有趣道,“有毒的东西应该都瞒不过你千蝶蛊神的眼睛,你刚才也看到了,这酒,我喝了。”
妘婧道:“有毒的东西当然瞒不过我的眼睛,但是,只怕你下的不是毒,而是蛊。”
“可你是千蝶蛊神?”黄衣女子置疑的看着妘婧,有些轻蔑道,“早闻蛊神的驭蛊术乃天下无敌,怎会怕我区区一个不懂驭蛊的小女子?”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绝技就是以蛊操控死人。”妘婧冷屑道,“还不知道姑娘你在地底下到底埋藏了多少僵尸?”
“哦?”黄衣女子笑道,“原来主人早就将有关于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你啦!”说着,她脸上又露出了极度的失望,“他现在,连我们也不愿相信了呀,这就要将我们抛弃了么?”
“你在说谁?”妘婧问道。
黄衣女子回过神,依然笑道:“真是不好耶!我本来想说故事的,可是被你一打岔,这个故事又被打断了。看来,我得再从头说起了。”努力的想了想,她又似乎痛苦的支唔道,“呃,我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唉,最近记性总是不好,老是健忘。”
“姑娘,你刚才正在说罗敷。”水芙蓉提醒道。
“对对对,罗敷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不知得到了多少青年才俊的青睐。”黄衣女子喜道。
水芙蓉见她与刚才说到罗敷时的表情迥然不同,微感诧异,难道这女子记性当真这么不好,完全忘记了刚才要说什么?于是,她再次提醒道:“可是刚才姑娘却说罗敷是一个……”
“是一个什么?”黄衣女子表情又变得极为激动,水芙蓉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
“你先前说罗敷是一个妓女。”妘婧毫不避讳,不屑的接道。
“你胡说!”黄衣女子顿时咆哮,手中的金盏猛地砸向了桌面,有酒水泼到了靖寒忆的衣袖,水芙蓉连忙拿出丝绢,为靖寒忆擦干衣袖上的酒渍,妘婧也露出了满目的怒色。她却好似没有看见,仍沉浸在某种愤恨的情绪中,自言道,“要不是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罗敷怎么会变成一名妓女。”
靖寒忆三人脸色倏沉,就听黄衣女子继续道,“罗敷不过是一个天真浪漫得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她的梦想就是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与他厮守终生,过着普通人幸福的生活。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遇到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他骗了罗敷的感情不说,还将她卖到了妓院,任凭她被那些肮脏的男人贱踏蹂躏却私毫没有愧悔之心。”
“本来罗敷以为她爱的那个男人虽然贫穷,但却也是一个有志之人,她会为了他的梦想而骄傲,她不在乎跟他一起吃多少苦,因为她相信两个人之间只要真心相爱,再多的苦难也是幸福。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为了二两银子而出卖了她。”她说着,眼角渐渐溢出了泪水,苦笑道,“可笑么?在他眼里,我就值那二两银子,我堂堂潭州有名的罗敷在他眼里竟然就值二两银子。”她扬起的笑容幽凄,连水芙蓉见了都禁不住与她一起悲伤起来。靖寒忆只默默的听着,神情有些微的变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依然保持沉默。
妘婧接道:“原来你就是罗敷。”
“怎么,难道我不够格么?”黄衣女子忽然破涕为笑,眯眼看向妘婧,“在你千蝶蛊神面前,我不敢自称美貌天下无双,何况还有靖公子这样的天外之人在此。但在那个时候,潭州城,罗敷之姣无人不知,不知罗敷之姣者,无目者也。”说到这一句,她的脸上又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那你说的那个男人是谁?”妘婧继续问道。
“你关心那个男人干什么?”黄衣女子反问道。
“有机会,我帮你去杀了他,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妘婧也妩媚的笑了笑,说道。
“呵。”黄衣女子冷笑道,“不用你帮忙了,因为我早将那个男人给杀了。”
靖寒忆与水芙蓉听罢,不禁微微动容。
“哦,是么?”妘婧赞许道,“很难想象一个天真浪漫得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会鼓起勇气去杀一个人,而且还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因为恨呀!”黄衣女子咬了咬牙道,“恨可以改变一个人,恨还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强大,就如我现在这样。”她说着,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摆出一副痛苦无奈的表情。
“这就是你要说给我们听的灰姑娘遇见王子的故事?”妘婧讥笑道,“那个负心汉就是你心目中的王子?”
“呵,当然不是。”黄衣女子道,“那个人怎么有资格被称之为王子。若不是你套我的话,我根本还不想提及他。”
“那你所说的王子是谁?”妘婧继续追问道。
水芙蓉抢道:“罗姑娘所说的王子可是钟离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