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怎么能忘,师傅死后的衣襟上全是她留下来的血掌印。
紫血。寒兰。她从井底爬出来后,却看到天山琴霄阁满园尸骇狼藉。
那便是她留给天山琴霄阁最后的一抹重彩,血的颜色与凄厉惨叫的声音。
那便是她对于师傅的回报,对于人世间的悲悯,那样温柔慈悲的笑容掩盖下尽是可耻的杀戮与心机。
那便是她的师姐。一个以师傅所授琴梦曲屠戮江湖的狠辣女子。
兰魔。
“师姐——”冉镜雪咬紧的樱唇间轻轻的迸出两个字来,想起师傅死去的面容,她怎么能不恨,然而,这个曾经让她万般依赖的师姐就是以那种方式来报答了师傅的恩情,她就是以那样残忍的手段来结束了她与天山琴霄阁所有的牵挂么?
十五岁上山拜师学艺,十六岁便已得师傅真传并有过之而不及,十七岁那年奉师命下山将琴梦曲扬名于江湖,然十八岁那年重返琴霄阁,她便如同脱去了温柔面具的妖灵,将噬血的双手伸向了每一个曾经还是她同门师姐妹的心脏。
那一日,她好不容易从枯井里爬出来,兴高采烈的回到琴霄阁时,却看到曾经弥漫了欢声笑语的天山琴霄阁到处都飘着鲜红的血衣。她惊惧得一路狂奔,从琴霄阁的第一春苑到最后的雪源之地,脚边绊到的却是一具又一具师兄师姐们的尸体。“路师兄、方师姐……”她不停的呼喊,不停的摇晃着他们已经腐败的身体,不在乎有腐臭味刺鼻,她绝望的倒在他们怀里哭泣。
都抛下我了么?师兄师姐们都不管我了么?可是雪姬还小,雪姬需要你们的照顾呀!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幅惨状局面。难道我在枯井里不惜饮用自己鲜血而毅然的活了下来,就是为了给你们收尸的么?
寒风料峭,不但吹僵了她单溥娇小的身躯,更吹残了她不堪重负的糼小心灵。
一双瘦弱的赤足浸泡在了红得发紫的血渍里。她放眼望去,看到那不断飘落的雪花都不能覆盖血泊的颜色,融化的雪水竟然将那血泊染成了一片浓重的紫彩。
蓦然间,有无数花瓣夹杂在扯天扯地的白茫雪影中悠悠然落了下来,飘落的竟然也是一片诡异的紫影。于是,纯洁无瑕的白中多了一抹重墨画彩的凄艳,仿佛来自于彼岸的招唤。
紫血。寒兰。幽冷的花香随风吹来,宛若无数双冰冷的手抚摸在了她身上,她冷不丁的打了好几个寒颤,眼泪如同冰珠一般落在雪地里,她想起了师傅,想起了山子哥哥,在所有尸体当中,她并没有找到他们的尸首,那么他们还活着么?
师傅可是天山琴霄阁众弟子最引以为豪的领袖,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雪山女神呢,有谁能杀得了她呢?想到这里,绝望中的女孩心中燃起了一点如同烟火一般的希翼。
“师傅——”她大声呼叫着,脚步踏过了曾经师傅常去的每一个角落,在所有地方都未能找到师傅的情况下,她鼓起勇气闯进了师傅曾设为禁地的祭神堂。而就在她一点一点推开祭神堂大门的瞬间,一道耀眼的光芒宛若银色狂龙般向她扑了过来,几乎是穿透她的身体而过,那一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然,只是一度惊吓,她毫发无伤的清醒过来,努力圆睁的眼睛里映出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在一团白光围绕的镜面中,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前生一样,那个如雪一般清丽的女子站在阳光下,微笑着抬头遥望向天际,雪白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渐渐化为氤氲的水气,飘浮在空中,最后散尽。
融化的雪水居然在地面上凝结出一行隽秀的字来:今生我为雪之精灵,因为遇见你而有了生存的意义,来世我要转生为人,以生命来回报你的恩情。
那个誓言仿佛来自于她的心底,与千年前那个雪精灵的声音重合,将淡淡忧伤与幸福的剪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可是,那个人是谁?她要报答的那个人是谁?
时光变迁,斗转星移,几世轮回,她都与他失之交臂,而终于轮到了这一世,她从镜像中看到了那张极为清俊秀逸的脸,那是连神佛垂目也会低叹妒嫉的容颜。
她看到他与那道白影在滚滚红尘中终于相遇,她看到他也会抚摸着她的秀发微笑叹息,她还看到他轻轻吻上了她的樱唇,以无尽的温柔融化了她的身体。
看到这样一幕幕的画面,她几乎沉醉得宁愿在这憧憬中死去。
然而,居然真的应了她所想,当一道月光穿透她的心脏而过,她痉挛的手几乎抓不住他的衣襟,万般不舍的滑落下去。
血在一刹那模糊了整个镜面。
站在门外的她亦宛若被什么狠狠的击中了心脏,惊痛让她几近昏厥。就在这时,她居然听到了师傅的声音:“雪姬,是你回来了么?”
“师傅!”顾不得这莫名奇妙击在心底的痛楚,她狂喜的寻着师傅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终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她看到了师傅的背影,那是一个被鲜血染得紫红的背影,她顿时发出一声悲呼,扑倒在师傅身边,试图抱起师傅几乎快要散碎的身体,然而,师傅却固执的推开了她的手,猛咳嗽了几声道:“雪姬,刚才魔镜中显示的预言,你都看到了么?”
“都看见了。”无助的少女唯恐师傅说完一句话就要离去,立刻作答。
“那是你宿命中的一劫,是你前世姻缘种下的孽果,今生今世,若你遇见了他必会因他而死去。”师傅悲伤的说着一番话,突将脸转向了她唤道,“雪姬,如果你……”师傅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她蓦地尖叫出声:“师傅,你的脸?”她惊恐万分的看着这张满脸刀痕丑陋无比的脸,仿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她师傅么?这就是那个如雪神一般聪慧美丽的师傅?
血污覆盖中闪烁淡光的眸子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惊恐与迟疑,匍匐在血泊中的白衣女子仿佛觉得在弟子面前丢失了颜面,立刻背过身去,苦笑道:“很可怕么?师傅现在的样子吓到你了吧?”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她心中猛腾起了一丝愧责,这是师傅的声音呀!她竟然会怀疑她不是她的师傅。她不停的摇头,连连否决道:“不,师傅,不可怕,您现在的样子依然很美。”她并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孩子,虽是一句安慰的谎言,却也让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没有底气,然而,她知道师傅是多么的在乎自己的美貌,师傅的美貌便是师傅所有自信与骄傲的来源与支柱。她又怎么能让自己的恐惧来摧毁师傅的骄傲与自尊?
“真是会哄为师开心呀!”师傅的语气逐渐微弱,“雪姬,刚才师傅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师傅,雪姬正听着。”她咬紧了朱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哭泣打断了师傅的声音,乖乖的听师傅道:“如果你遇到了宿命中的那个男人,请务必杀了他,否则,你的命运无法改变。”
“是,师傅。”想也不想的回答,她根本不会在乎以后的命运如何,她只知道师傅的话,她一定要听。
“好,好孩子……”师傅欣慰的叹着,气息却是越来越纹若游丝,她牢牢的抓紧了师傅的手臂,以为她一口气还未咽下就要闭目死去,不料师傅犹如回光返照般的睁大了眼睛,伸起一只血色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道:“雪姬,不要伤心,为师的命早该结束了。只是,为师没有想到会连累了你师兄师姐们,真想不到,那个孩子如今居然会变得这般残暴不仁,就为了报杀母之仇,他竟然连我门下的所有弟子都不放过,血洗琴霄阁,便是为了要毁掉我的一切么?”
“师傅,他是谁?”她抑制不住那一刻的恐惧与悲痛,毕竟只是一颗孩子脆弱的心,她又怎么能忍住泪水不再哭泣,“那个杀人凶手是谁?”
“呵。”听到少女愤恨的声音中透出了仇恨的火焰,那个全身被紫血浸透的女人蓦地笑了起来,“雪姬,你是想为师兄师姐们报仇么?”少女的哭声仍然不能停止,但她不停的点头,目光中已狠下了一个决定:“师傅,到底是谁向您下的毒手,雪姬在外面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花,紫色的兰花,和兰师姐平时喜欢拿在手中玩的那支兰花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