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抬起头,漠然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一眼“我不是紫妃娘娘,紫妃娘娘是谁?”
“回娘娘,紫妃娘娘就是娘娘您啊!”小太监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娘娘饶命!”
“我只是太子府新收进的一名小宫女,公公你认错人了”紫淡然说。
小太监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看着紫虽憔悴,但超凡脱俗的脸。
“公公慢走,奴婢还要打水洗衣呢”紫无力地笑笑,她对自己忽然成了太子府的小宫女感到奇怪,她怎么就成了太子府的小宫女了?
小太监爬起来,提着衣摆,轻轻地走了,他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她和紫妃娘娘长得真像,他发誓他真的没有认错人。
紫伸手抓住绳子,使尽全身力气去拉井里的桶,桶沿着井壁,一点一点地被提上来,紫吁了一口气,闭眼休息了一会,再慢慢解开绳子。水终于被提上来了,她几乎是雀跃地看着这小半桶清水的,她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水,送进自己的唇边,清凉的水顺如她的胃,她感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澄明起来。
小太监跟在皇上的贴身太监德福后面,紧张地说:“德公公,您说,这事要不要禀报皇上啊?”
“你真的确信那人就是紫妃娘娘?你有没有看清楚?紫妃娘娘就算活过来了也应该来找皇上啊,怎么会在太子府打水洗衣?”
“德公公,不信,您请去太子府确认,奴才实在没有撒谎”
德公公沉吟了半晌,没有作答,他遥遥望向皇上的寝宫,把此事告诉皇上,是好呢,还是不好?
紫仍旧站在太阳底下,一丝不苟地洗着自己换下的衣裳,汗,沿着她的腮边缓缓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紫伸出手,眯着眼,看着自己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王氏来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宫女都抱着一堆衣服,她们正准备让紫洗更多的衣服“怎么?累不?”王氏看着这个被太子从房州带回来的身份不明的女子“太子不在,你若是想向太子诉苦,只好等他回来了”
“回娘娘,不累”紫淡然回答。
“好,那这些衣服,你就洗干净它!黄昏时候,本宫会差人来拿”一大堆衣服被扔到紫的手上,紫淡然地看着,不语,王氏最恨别人对她没有反应,她拿眼神示意站在旁边的宫女,宫女立即会意,走过去,抬起那桶脏水往紫身上兜头倒了下去“哈哈……看你以后敢不敢听本宫的话”
紫看着脏水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掉下来,心里那股淡然也一点一点地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硬,紫就着桶里的水,开始洗她们抱过来的衣服。
躲在角落的德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长得跟死去的紫妃娘娘简直一模一样,不过,他敢肯定,这不是紫妃娘娘,紫妃娘娘不可能这么忍受一个太子妃的侮辱的,她肯定会反抗,他认定自己十分了解紫妃娘娘。
黄昏了,夕阳把天空涂抹得十分艳丽好看,这边是一大群活泼的小动物,那边是一片盛开的花儿,紫把晒干的衣服收下来,叠好,当她抱着一大叠衣服走回王氏指定给她的小小的房间时,夜色已经把艳丽的天空推开了,房间真小,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板床,木板床上,放着一套很旧的宫女穿过的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紫坐在床上,开始审视自己,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因为一整天泡在水里尔皱缩着,她回想着往事,最初,她是韦家的小姐,然后,是李隆基的俘虏,继而是唐睿宗的没有名分的女人,再就是他的妃嫔,再然后被他废了,紧接着就打进冷宫,然后又被李隆基救出去,她以为,出去了就自由了,只是,当葛福顺被杀了,当自己昏过在官道,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一个卖唱的女子救了,而她,也莫名其妙地在那里卖艺。如果生活沿着烟雨楼运行下去,她想,她也是愿意的,因为她遇到了语嫣。可是,语嫣死了,李隆基也不会放弃带她回宫的,于是,她被带回来了,回来,竟成了一个洗衣打水的粗使宫女。
想到这,紫不由哑然失笑,她想,命运真的是一种怪异的东西,她看不清楚它,更无法驾驭它,紫躺下来,冰冷坚硬的木板嘞得她的背部发疼,她管不了这些,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了,梦里,她回到了韦府,她回到了绿渏园长长的幽深的小径,她就沿着小径慢慢地走,转过一处小溪,一片开得很好的梨花便出现在她的视野,清冷的梨花在看到她的一刻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落满了她的双肩。落花飞舞,她看到了她的祖母,她想,怎么祖母会变得如此年轻呢,她在落满梨花的地上席地而坐,入神地弹着古琴。
“奶奶!”紫禁不住大声地喊,可是她怎么也喊不出声,而她的祖母却在落花中模糊了,一点一点地抽离她的梦境,醒来,夜色正黑,紫不由长长地叹息一声,她知道没有人在她的周围。
李隆基推开房门,早已不见了紫,他转身,问跟在他身后的王氏:“她呢?她去了哪里?”
“臣妾如何知道她去了哪里?殿下怎么倒问起臣妾来了?”王氏冷冷地说“这女子身份不明,难道殿下就不怕她伤了您吗?”
“说,你把她藏到哪里了?”李隆基盯着王氏“如果不说,我就休了你”
王氏毫不胆怯地迎向他逼人的目光“殿下,臣妾这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王氏的腰渐渐直了起来,她知道,没有她娘家的势力帮助他,他如何那么轻易就铲除了韦氏一族的势力?若他不铲除这股巨大的势力,那么,他就难以掌握这大唐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不会那么假惺惺地让他的父亲再当上皇上,他也就顺水推舟当了太子,王氏知道他不敢轻易休掉她。
“哼!”李隆基冷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返回去批阅奏折了,他的父皇曾暗示他,要把皇位让给他了。
“殿下要去哪里?”王氏看着他的背影,问,后者没有应她,大踏步地走了。
王氏笑了笑,她不在乎他是否爱她,她记得他的父亲告诉她,只要安分守己便好,将来皇后的位置,还是她的,她不必心急,只需要小心谨慎,因为她的位置,是无数女子争得头破血流甚至把自家的性命也倒贴上去也是争不到的。想到这,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浮上她的唇际,她想,父亲所说的小心谨慎,当然也包括了把有意于抢自己位置的人扼杀在摇篮里。
一双手在黑暗中攫住了紫的脖子“你是谁?说!你到底是谁?”
“娘娘何必动气?我不过是来自民间的一个小小的女子”紫淡然地说。
王氏加大了力气,不用看,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美丽的脸已经痛得扭曲“说,你是谁!”
紫强忍住痛“我本是房州人氏,自小父母双亡,被亲戚卖到烟雨楼当了妓女,遇见殿下,纯是偶然,殿下见奴婢可怜,便替奴婢赎了身,奴婢很感激殿下,所以自愿跟殿下来这里”
王氏冷笑着“原来你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妓女!我倒是哪里高贵的小姐呢!说,你和韦紫是什么关系?”
“韦紫?谁是韦紫?”紫反问王氏。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告诉你,本宫要是查出来,你这颗美丽的头颅,可要放在盘子里端到殿下眼前”
“回娘娘,婢女的名字确实也有一个紫字,不过,婢女姓叶,如果娘娘不信婢女,娘娘请亲自去问殿下,殿下会告诉娘娘”
王氏不语,她的心放了一半,她知道眼前的女子没有娘家的势力,那么,她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自己这个位置的,松开手,她冷冷地说:“以后,不准靠近殿下,如果被本宫知道,就杀了你,懂吗?”
紫在黑暗中点点头,王氏走了,像风一样走了,紫退往角落里,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在她的周围漫开,她想起了云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小四哥把云崖拉到河边停着的一艘木船里“公子,老爷在里面呢”
“老爷?”云崖心想,父亲怎么到了这里?他狐疑地走了进船舱,父亲此时正与一个云崖不认识的人相对而坐“爹爹”云崖垂手而立。
“唔,你终于肯回来了?”云海看着眼前的儿子,几个月不见,他觉得儿子变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坐下罢”云崖依言坐下。
“宋大人,请您回去转告您家主子,就说在下会按着他的意思办的”那被叫做宋大人的男子行了一个礼,走了,船舱里,只剩下云崖和他的父亲,相对而坐。
“回京城,你该回去了”云海盯着儿子,定定地说。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云崖疑惑“回京城再告诉你”父亲告诉他,云崖只好吞下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紫每天每天都在洗衣服,只不过,洗衣服的地点不再是井边,而是一个僻静的洗衣房,一个李隆基永远也不会到的地方,有一天,紫洗好了衣服,把衣服都晾好后,她站在树影下,心情却出奇的好,她想象自己真的是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布衣家庭,此时,洗好衣服的她,固然是开心的,她不知不觉在心里弹着她许久没有弹过的古琴,足尖轻轻地点地,她舞了起来。
一个抱着衣服的小宫女呆呆地立在原地,她为眼前的粗使宫女能够有如此高超的舞技深深地感叹着,她不敢叫出声来,她捂着嘴巴,惊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紫旋转着,微笑着,她感到阳光不再是刺眼的,而是温暖的,柔柔地抹在她的身上,心中的琴声停止了,她站在原地,依然微笑着。
小宫女走上去,轻轻地说:“姐姐真厉害!”紫闻言,抬起头看眼前的小宫女“姐姐又如此的舞技,何不求殿下把你编到专歌舞的宫娥中去?”
“哦?”紫淡淡地应道“可是我又如何见得着殿下?”
“要不,我帮你去求玉姐姐,玉姐姐一定会我的”小宫女想了想,说道“姐姐的舞技太好了,玉姐姐一定很乐意的”小宫女说着自顾自地走了,紫看着小宫女的背影,发了一会呆。
小玉领着紫转过了重重的阁楼,绕过长长的回廊,终于到了一间摆放极尽奢华的屋子,小玉对门外的宫女说:“姐姐,请您转告娘娘,婢女带了一个人来见娘娘她”那宫女闻言看了看紫,进去了。
“你?”王氏看着紫,不悦地坐下“本宫以为,把你丢到洗衣房里就好了,没有想到你竟敢来本宫这里”
“回娘娘,这叶紫的舞技极好,所以婢女想求娘娘,让她依了婢女,做一个舞姬罢了”小玉低着头说,她不知道娘娘竟认识紫,而且是娘娘派紫到洗衣房去的。
“唔,你退下”王氏挥了挥手,让小玉退下,偌大的室内,只剩下她和紫两个人“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的脸”
紫依言抬起头。
“谁指使你的?”王氏逼视着紫。
“回娘娘,没有人指使婢女,婢女原是房州烟雨楼的舞姬,自小就会跳舞,如果娘娘让婢女做了这太子府的舞姬,婢女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您和殿下,而且,娘娘不必担心奴婢会做出违背您的事,奴婢再怎么大胆,也是绝对不会有勾引太子的心的。若有,您就杀了奴婢罢”紫不动声色地说着。
王氏看着眼前的紫,心想,不愧是一个妓女出身,果是伶牙俐齿的“嗯,让本宫好好想想,你退下”
“是,娘娘”紫轻轻地走了“娘娘,虽说您的娘家势力如日中天,可是娘娘也要时刻为自己打算呀,这殿下日后就是当今的皇上,有无数的势力攀附他呢,其间的女人,自是应接不暇了,娘娘可要保重呀”紫走到门口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
“轮得到你管本宫的事吗?”王氏气得立刻站起来。
“娘娘,不是婢女多管闲事,娘娘应该多花心思,让殿下的一心向你才是”说完,紫笑着转身走了,她想,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难道她还不懂?
王氏顿然醒悟。
无忧翻下马,随着父亲进了家门,茗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觉得最近少爷越来越怪异,他想,一定是因为语嫣姑娘,不知道语嫣姑娘怎么样了,他记得少爷曾告诉过他,一定要帮语嫣姑娘赎身,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做这一件事,他们就被匆匆赶来的老爷带走了。
无尘端坐在太师椅上,他注视着无忧,眼里多了一抹常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孩儿,你可知道为父为何亲自去找你回来?”
“孩儿不知”无忧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茶,应道。
“皇上密诏,让你出使云海兄所在的小国去,目的是办一件事,具体什么事,皇上还没有说明,为父思前思后,觉得你应该与云崖一起去为妙。你与云崖,不是走得比较近吗?”
无忧望了父亲一眼,出使那么边远的小国,那么,他离语嫣岂不是更远了?“回爹爹,孩儿与云崖,确实是走得比较近”
“唔,那你准备一下,云海兄估计已经带了他的儿子回来了,无忧不语,只好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他伸手从怀中取出语嫣送给她的那一朵蒲公英,很小心地摩挲着。
云崖回到了古董店,他打开门,出乎意料地,古董店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大大的变化一番,他伸手摸了摸一件件古董上面柔软的灰尘,他微笑着。他在听着古董们悄悄地在说话,他想,它们肯定因为他的离去而故意疏远他,不理他。
“云崖?”无忧讶异地叫了一声“我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没有想到,你真的回来了?”无忧打了一拳云崖“老兄,怎么样,看你变得愁眉苦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