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靖二十三年春。
大梁国都凤栖城。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了一点点不一样的颜色,两丈以下层层叠叠飘荡着白烟,像是包子笼上的热气,丝丝缕缕的薄雾得等日头出来才会慢慢散去。
初春的天儿,仍旧带着几分凛冽刺骨。
道路两旁摸黑起来赶早的人们早已经抢占了各自的位置,为了一天的营生做好了准备。
皇宫前的笔直大道上,一匹枣红色的快马由远及近飞奔而来,马蹄沉重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闪开!快闪开!”
马上的骑手丝毫没有因街道上仍有行人而降低速度的意思,俯身贴在马背上,虚眯着眼睛,被寒风抽得通红的脸颊上已经僵硬地没有了表情。
快马过街,自然是引起了骚乱,所幸时辰尚早,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
几个险些被踩在马蹄下的人自然是心肝胆颤之余嘴里骂骂咧咧,大清早的,任谁差点儿在阎王爷手下经上这一遭也不会开心。
而一些个上了年岁的人,看到马上一闪而过的身影,却是忍不住皱眉。
马上的人虽然看不清,但朦胧之中却能看到那身灰色棉袍以及系在腰上的一条红布。
那是驿站的打扮。
出事儿了啊!
······
宫城外,快马赶来,马上骑士张口叫喊着什么,可嗓音已经嘶哑,刚开口就被寒风冷冷地灌了回去。
及至女墙外百步,一人一马便被一队禁卫军截停。
‘唏律律~’
马上骑手死死一勒缰绳,枣红大马前蹄扬起,将骑手狠狠地甩到了身后,翻滚了几圈没了动静,自身却也不受控制地侧倒,砸在光滑的青石板上,震动着周围的地面,鼻孔里呼呼地喷着白气,嘴角白沫上却是已经带上了几分艳红。
大马蹬崴着四蹄想要卧起,挣扎了几次却终究无能为力,安静地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喘着粗气,渐渐没了声息。
为首的身披黄铜色全身甲的禁卫军头目绕过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马匹,走向了似乎还没从坠马中缓过劲儿来的骑手。
躬下身伸出被铁手套覆盖的手推了推脸朝下的骑手。
骑手被推得翻过身来,仰面朝上。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有一张紫红色的脸,干裂的嘴唇被鲜血染红了大半,而地面上一小摊血迹极为刺目。
安静地躺倒在地面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伸手覆在其左胸,那里已经没有了跳动。
死了!
就像冬天被冻死在凤栖城外的流民一样,毫无声息。
只有怀里死死抱紧的一支成人胳膊粗的长直竹筒无声地表明着他生前的使命。
握住竹筒,猛一用力将捆绑在骑手身上的布条崩断。
拔出塞子,稍一倾斜,一卷五寸长短的绢纸柔顺地滑落而出,其上三道红色蜡封引人注目。
啪地合拢竹筒,禁卫军头目沉声道:“处理一下,尸首安排人送回驿站。”
旋即转身从侧门快步进入宫城。
此时正是早朝的时辰,众朝臣各自站好队列,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着,等候皇帝驾临。
未等多时,御前太监尖细的喝唱声涤荡于诏英殿:“皇上驾到~”,声音在高大空旷的大殿内来回不休,渐渐传出了殿门,传到了门外众多臣子的耳中。
一身穿明黄龙袍头戴十二冕旒的中年男子出现于高高在上的龙椅前,俯视着所有人,就像他俯视着他的天下一样。
殿内殿外文武百官齐齐俯身叩首,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整齐划一,仿若练习过千百遍,已经融入了骨子里。
看着呼啦啦跪倒的人群,宣靖帝微微颔首,朗声开口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百官起身。
因着这是开年第一次朝会,年关积攒下来的事情基本都在年前最忙的时候解决掉了,这刚开春,事情没有年底那么多,可涉及到接下来一年的诸事安排,却也不少。
待各部将近来的事程汇报完毕,接下来便是君臣奏对。
正在此时,诏英殿外一名禁卫军疾奔而来,穿过广场上静候的众多低品官员,及至殿前,收住了脚步,以他的身份,还不够资格直接面圣。
朝会商量的是朝廷大事,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不允许打扰,否则便是触犯皇威,那是死罪!
在这满是规矩的皇宫内,该知道的必须要知道。
竹筒被转交给了守在诏英殿外的御前带刀侍卫,由其验明之后,复又交给了殿外小黄门。
小宦官自然识得三道火红蜡封,不敢耽误,赶忙迈着小碎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躬身进入殿内。
“启禀陛下,有八百里加急传书。”
小宦官的声音不大,但却让整个诏英殿为之一静,落针可闻。
没有一个人说话,就看着小宦官双手捧着那卷轻薄的纸,一步步走向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宦官的身上,或者说集中在他手上的那卷绢纸。
火红色的三道蜡封鲜艳醒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众朝臣纷纷变了色,就连几位重臣都不自觉地皱眉。
八百里加急!还直接送到了诏英殿!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一般信件公文上注明‘马上飞递’,便要以日行三百里的速度传递。而加了火蜡的书信则说明情况紧急,且内容保密等级极高,极为重要。具体分级则由火蜡多寡分辨。
一道火蜡需日行四百里递送,两道为六百里,三道则是八百里加急传书。
三道蜡封极少见到,只要出现,除非特别标注送往哪一部或者指定了接收人,否则就只有一个目标——直达圣听。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大军逼境,要么是藩王造反,再要么就是哪里突然出现了了不得的天灾人祸,大到朝廷六部都处理不了,大到必须得圣裁的地步!
以往三道蜡封不是没出现过,但哪怕五年前赤岭关大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捷报也不过是先进了兵部的手,而不会越级直面圣上。
御前太监匆匆走下来取了绢纸返回,躬身双手捧给宣靖帝。
宣靖帝皱着眉头拆开了传书,只瞧了两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不自觉地失了威仪。
眼皮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往日威严毕盛的双目,此刻空洞而无神,就连绢纸从指尖滑落都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