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可能每个人都会这么和自己说,但是心里真这么想吗?
……
今天,距离中元节已经过去了八天。
安纯早早的推起了杂货铺的折叠门,把遮阳的太阳伞搬了出来,他看起来六七十岁,驼着个背看起来瘦瘦弱弱的,闹腾起来可不一般,像是个壮小伙搬弄货物,别的不敢说,最起码比他那个只知道座山吃空的孙子唐吉要厉害的多。
今天是集日,就是赶集的日子,每逢农历三六九这个日子镇子上各村落的人都会往镇子上赶,今天也不例外,屠夫安老四骑他的老式载重自行车坨着大半只猪往村口的方向去,途经杂货铺还不忘来一句:“呦,纯子叔,早啊。”
“都说酒多伤身,您老倒好,这么早就喝起了酒。”
“老四啊,要不来整两杯,今天叔叔做东,小酌一下,保你猪肉卖个好价钱,回去叫你媳妇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安纯微笑着招了招手,躺在竹编的躺椅上,喝着K30水壶装的酒,一摇一摇,好不乐哉。
“她不把我当猪肉活剐了就不错了。”安老四哪敢听信他的话,蹭的一下瞪着自行车就落荒而逃了。赶集是个好日子,过路的村里人挺多的,来往都会给他打个招呼,因为这是村子里的规矩,也算是很多小地方的规矩,遇上长辈不打招呼,怎么说也都不太礼貌,可能还会被冠以“没教养”这种称号。
“纯子爷爷……纯子爷爷……”是安阳,她大老远的小跑过来。“吉子哥回来了没,这都一走几天了,也不见联系,手机也打不通,不会真被拐了吧。”
安阳坐在安纯旁边的小椅子上,干净的脸蛋满是焦虑。中元节过后,她岭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算是到了,这刚准备来唐吉这报喜的,唐吉就不见了,这些天里她可是每天都要早早的来问一遍,满载喜悦的来,失落落的回去。
她很担心,挺多人都很担心的,因为最近这个“偷鸡贼”真是愈加猖狂,不仅偷鸡连狗也偷,虽然大家伙都开会研讨过,各种防,就连上了锁的门里的家禽也都逃不过他的手里,最奇怪的是家家户户养的狗子到了晚上也不见它吠的,这偷鸡贼的手段可见一斑,所以安阳就很怕唐吉是被他给拐了。
“阳子来啦。”
“那混小子去了亲戚家串门,你就忒管他啦,他现在可大鱼大肉斥候的好好的。”
“啊…我怎么没听过他除了爷爷你还有其他亲戚的。”
“诶…诶…诶…阳子,可不能这么说话,俺老头子的亲戚就不是他亲戚了”安纯吹了吹胡子说。
“啊呀…爷爷对不起,对不起。”安阳连忙道歉,有些赌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见你有啥亲戚。”
“阳子啊,你该去旅游的,高考挺不容易的,你考上大学去海边呀,哪个漂亮的大山呀之类的放松放松,郝鑫这贼小子肯定会大力支持你的。”
“嗯……我也蛮想去的,但是一个人我不太敢。”安阳低着头,小脚挑踏着底下的石头片,突然她眼睛一亮摇晃着安纯的手臂说:“你看,要不等吉子哥回来再叫他带我去外头溜达溜达吧,他读了大学知道好玩的东西肯定多。”
“等不到了……”
“什么?”
“哦…没什么,那小子应该过个七八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和他商量商量。”
“真的嘛!”安阳开心的飞起。
“真的。”
“哇…我太开心了,纯子爷爷太好了。”安阳喜悦之下,搂住安纯的脖子,脸贴着他满是老年斑和胡子的脸颊,“爷爷你的胡子太扎人了,不过今天感觉爷爷还是很帅。”
“哪里帅?”
“哪里都帅,要是穿的再新一点就更帅了。”
“我也觉得。”安纯不要脸的应了一下,然后宠溺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打趣着说:“我可以认为你在为以后打基础吗?阳子。”
“才……才没有嘞,你在说什么呢!”安阳害羞着惊跳起来,随后愤愤的拉扯着安纯的山羊胡子。
“疼……”
“疼死你。”
“刚你还说老头子我帅的。”
“谁叫安纯爷爷老大不小的人了,合着里格爷爷一样就知道忽悠人,都是骗子,哼……”
“呃……”安纯尴尬的挠着后脑勺。
“我瞧瞧是哪家媳妇在背后说俺的坏话的,哦…原来是吉子里格吉的啊,那没关系了,俺大人有大量,姑且就饶了你吧!”安里格刚好听到两人对话,驼着背像龟太公一样牵着牛迟缓的走来。
“里格爷爷……”安阳又羞又恼,想找个地缝里转进去的跺腿。
“不跟你们玩了,你们太欺负人了,我去赶集……”安阳鼓气地说着站起身子就往村子口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回头提醒说:”安纯爷爷,记着我和你说的话哦,说好的,不可以反悔,还有,吉子哥回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
“遵命嘞,真拿你这小鬼头没法子!”
“对嘛,这样子的爷爷最帅了,略…略…略…”安阳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快步去村子外的公路边等车。
“还有我呢?”安里格从店里拿了瓶牛栏山,边喝着边走出来边朝着安阳的喊,传回来的是安阳俏皮的声音,“里格爷爷嘛……还有待观察……”
“真是……”安里格摇头。
啪!安纯毫不客气的拍了安里格的手一下说:“帅,就可以不付钱了?”
“喂喂喂,老纯子,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有这么说话的吗?读书人哪能叫不付钱,我那叫借,借用一下,过些天再给你。”
“你的过些天,可过了好多年了,也没见你给过。”安纯讽刺道。
“金山银山,都不如这手上一拼牛栏山,你说是吧,况且……你好像也不太用的上了。”
安里格抢了安纯的椅子躺下。
“里格爷爷…就知道强词夺理,还是没变。”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
“我说的有问题吗,我好像以前都这么叫你的。”安纯坏笑着在安阳刚才坐过了的那个位置坐下。
他拿出了他的K30军用水壶,递给安里格说:“来,尝尝以前的味道。”
“好嘞。”安里格接过水壶,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闻着酒香,仿佛浑身都舒展开来,他津津有味的抿了一口,“嗯…不赖,我这可以算是怀旧吗?”
“算是吧。”安纯犹豫了一下。
“那你也来尝尝我这个。”安里吉也拿出他的K30军用水壶,他的水壶掉了很多漆,套着的带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老鼠咬了还是怎么,破破烂烂的。
“酒还是老的辣,好喝是好喝,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你是不是吃大蒜了,臭死个人。”安纯醒了醒鼻,一副这个水壶就是臭气熏天的架势。
“你活腻歪了?”
“确实,有点……”安纯脸色忽的沉了起来,浑浊的瞳孔变得更加黯然失色。
安里吉也马上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低头看着地面,“他们不能碰上的。”
“我提醒过他,那是我第一次打他。”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么做吗?”
“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那你就用你的方法,我就用我的方法……”
“好!”
两人达成共识,最后安里格说:“快去吧,别耽搁时间了,顺便帮我捎一句,就说我一直都承认她,她很优秀,是最好的孙媳妇,哦不对,是儿媳妇。”
“安阳呢?”
“你…我…小吉,都对不起她,或许还有另外一个,都是一样的,这是不可抗力。”
“你的话我会送达的,送客……”
“嘁…谁稀罕搁你这呆似的。”
安里格走了,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他真的很驼很坨,仿佛背靠着大山,永远也抬不起头。安纯并没有着急着走,在这里驻足了很久,直到那个”龟太公”再也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收敛目光。
安纯深深鞠了一躬,不知何时,他的眼角有些发酸,发自肺腑的说了一句:“谢谢!”
告别了安里格,他开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就去了城里。
他换了个行头,崭新的一套浅色衬衫。
真如安阳所说,他今天穿的很帅气,一种独属于这种年龄段人的帅气。
今天进货,必须要有仪式感。
在小巷子过路的时候他可算是攒足了别人的眼球,看起来六十好几的人穿的这么年轻,就是他手里提着的破布麻袋就有些突兀,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么多。
南明路23号楼三楼客厅,现在这个时候干净的要命,像是为了迎接贵客一样收拾得一尘不染,本来东倒西歪的家具这个时候也摆放的整整齐齐,擦的油光发亮。
王雅躺在沙发上,安纯坐在她对面。
“他们还是遇上了……我赌赢咯!”王雅笑的很开心。
安纯没有说话,一个劲的抽着她放在桌子上的英文烟,吞吐了口烟圈说:“女人不可以抽烟的,印象不好。”
“那我不抽烟了,你会戒酒吗?”她说。
“不会。”
“要是你平时我也这么果断就好了。”
“难道果断就有用?该发生的不也还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不也发生了?”安纯灭了手里的烟,带着质问的语气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救那小子,真不怕他死在下边?要知道,一首把他带大,你也有份,忍心么?”
“他死不了,我相信她,就像你相信我一样,你相信我么……”王雅侧着脸看着安纯。
“不相信。”安纯说。
“呃…好吧,你怎么就食古不化呢!”王雅说。
“我不想他们再掺和进来,难道只想他们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这也有错吗?”说话的时候,安纯的额头有青筋凸起。
“大家都没错,错的可能是我们不应该认识。”
“的确。”
“但是这是不可避免的,不是么?”
“是的。”
两个人聊了很久,一边抽烟一边喝酒,虽然说了很多次女人抽烟不好,但是王雅并不听,抽的比安纯还凶,中午饭都没吃,两个人光喝酒抽烟,一直聊到黄昏太阳下山。期间还有不识好歹的进货人来敲门,问有没有人在,都被两人不约而同的臭骂走了,因为他们不想有人打扰现在这个时间。
咳…咳…咳…
在喝一口酒的时候,王雅捂嘴咳嗽出来,当再拿出手的时候,已经是满手血污。她擦拭下血迹,泛白的嘴唇说:“快到时间了,纯子,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纯见状不感到意外,面色平静的说:“里格爷爷叫我代话,他从来都承认你,你很优秀,是最好的儿……媳妇。”
“没有了?”
“没有了。”
“真没有?”
“真的。”
“说好不恨我的。”
“那是以前,现在我不得不为吉子想。”
“行吧,你回去吧,我不想你看到我的丑态。”
“你的丑态我看多了,不差这一次。”
“你……诶……行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你会送我回家的吧!”
“哪个家?”
“看你…”王雅抿然一笑,漂亮的手臂扬起来,想要摸向安纯老迈的脸,但每当她的手掌靠近安纯五十厘米的时候,都会惊奇的出现一道青色的能量体,硬生生的将她弹开,王雅咳嗽的更加厉害,嘴角的血液越来越多,两只小手交换来堵住血液的撒出,都没多大用处,索性她就干脆不堵了,直接把血咳在地上,沙发上,茶几上。
这一刻,安纯终于坐不住,老泪纵横起来,他伸出手靠近王雅,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尽管怎么使用力气,两人能够接触的最近的距离只有五十厘米,再也不能靠近分毫。
他的手在颤抖,牙齿在紧绷。
这个五十厘米,难住了他,难了他十多年。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说过什么?”
“你这脸难看死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笑声骤停,王雅染血的嘴唇此时变得格外的鲜艳,浑身透发着女性魅力的脸蛋此时已经舒展开来,没有了那勾人心魄的性感,她很温柔的闭上了动人的双眸,安详地躺在了沙发上,躺的很端正,将中规中矩这四个字在她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他知道今天她会死。
他以为他不会伤心。
但真的当王雅彻底的闭上了眼睛的时候,他还是绷不住,年迈的老脸痛苦的拧成一团,说不出的悲化作海涛狠狠地冲刷他的心理防线,他颤颤巍巍的从沙发凳站起来,走到王雅的旁边坐下。
她死了,五十公分的距离终于打破了。
不知道这是过了多久,他才这样再靠近她的身边。
“我也感觉挺难看。”
呲啦
他撕下了他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原始的容貌,是个中年男人的样子。
他挺直腰板,粗糙的手掌缓缓的在王雅细腻却又黯然失色的脸蛋上划过,缓缓的说道:“你一直想我夸你,我没有,因为你根本就不需要夸,一如既往的好看……”
安纯低下身子,嘴巴亲上了王雅被鲜血红润的嘴唇,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就停了下来,因为这样,已经足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认识了二十年。
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变得不重要,释然开来。
大家都说王雅是王寡妇。
可她从来都没有结过婚,哪算得上。
顶多算是做了安纯十多年的情人,十多年都无法触碰到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