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三月的风,最是温润,暖而不热,湿而不闷,大抵说得就是这时的风吧。
可这风明明吹在脸上很是凉爽,她却觉得脸上身上都燥热得慌,一颗小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默默想着,不禁伸手轻轻按住了心口——一定是刚刚游水太多才这么热,一定是刚刚太累了才会这么喘气……
明明不过是七八岁的女孩子,身子都还没张开,眉眼虽美,却也带着稚气,可此时半咬着唇一手捂胸的姿态,竟也微微带了些令人惊艳的纯真来——只因这时的孩子,总是怀着最干净的感情,即便是喜欢,映在她眼里也是如雪花一般洁白的爱恋。
似是察觉到身后微烫的注视,那少年微微转过身来,正对上曦儿盯着他的亮晶晶的眸子。
他望着她乌黑的双眼,像是看出了些什么,便忽然一愣,有些尴尬地向一旁挪了挪:“公主……”
“我才不是公主!”曦儿本来看得呆怔,闻言忙一皱眉,凶巴巴道,“当今皇上可没有我这么大的妹妹,我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你可别把我当公主看……”
她正说着,那头已经有人匆匆赶来。
黑衣少年忙低着头站起身来,将身上拧干的外袍轻轻递给她:“公主先擦擦吧,若是皇上见了,怕要怪罪……”
他本是穿了一身黑袍,脱了外袍给她,反倒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中衣,清爽的白色衬着他清秀的五官,显得清秀平和许多。
想来他也没料到这意外的发生,又不好眼睁睁看曦儿浑身湿透坐在那儿,也只好丢了这个人了。
曦儿轻轻捧着那团衣裳,一时间有些羞赧又有些激动,装模作样地擦了擦脸上的水,便紧紧握着那衣裳盈盈笑道:“爹爹从小就教导曦儿做人要有担当,既然我弄脏了你的衣服,自然是要帮你洗干净的!这样吧,你这衣裳就先给我了,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她笑眯眯地望着那少年,眼里的兴奋明显得就差在脸上刻着“我对你有意思”几个大字了。
对方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正在尴尬之间,便见数十人从河岸那头而来,见深走在最前面,才一见到曦儿,就是一个暴栗敲在她头上:“野丫头,就属你最无理取闹!父皇什么时候教导过你有担当要抢别人的衣裳,朕怎么不知道?”
曦儿本是难得在人家面前扮了一回水灵灵的小姑娘,谁知哥哥才来就拉她的面子,平时让他敲敲脑袋也就罢了,此时心上人在前,她脸一红,顿时就像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朱见深,你才无理取闹!你全家都无……”怒到一半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合适,转而砸了咂嘴,很不服气地瞪眼道,“爹爹就是这么教导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用你总这么管我!”
见深闻言不由失笑:“就你这样,还不是小孩子?”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细细梭巡一遍,像是要看出她今个儿到底哪里不对劲,看了半晌,忽然盯着她怀里的衣裳,皱眉道,“这是……”
他伸手就要去拎那团湿答答的衣裳,曦儿忙在怀里按紧,横眉怒道:“你做什么!”她的小脸红扑扑的,虽然整个人都湿透了,狼狈至极,一双眼睛却干净得比太阳还亮。
见深看了她几眼,忽然抬头笑道:“陈佞,你说朕的这个宝贝妹妹可是无理取闹,任性至极?”
陈佞忙单膝下跪,犹豫片刻,像是在斟酌用词:“曦公主天真烂漫,调皮一些也是……”
他还没说完,便见曦儿狠狠一跺脚,满脸委屈:“你才天真烂漫,你才调皮,你才比我大几岁……”也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忽然发现见深是在故意逗她,她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一双眼微眯着,满是狡黠,“皇帝哥哥说得对,我确实是无理取闹又任性,这宫里宫外也没几个人管得住我……”她话锋一转,忽然笑眯眯道,“既然你比我大这么多,懂得肯定也比我多,不如我就让哥哥派你来教我,若是你把我教好了,也好为哥哥分忧呀!”
此话一出,莫说是陈佞,就连见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杨延曦啊杨延曦,你当年不是口口声声嚷着要嫁给朕做妃子吗?怎么这才几年功夫,你就变了心?”
曦儿轻轻哼了一声,还是照常看着陈佞,权当没听见:“你若是愿意,我现在就让皇帝哥哥把你许给我好不好?”
她的神情认真,俨然就是要马上颁下圣旨的模样,却忘了前几分钟她还在强调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陈佞一愣,抬头望着见深嘴巴张了又张,好半天才皱眉道:“公主还是不要……”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曦儿拍板定下了。
这事本是女儿家一时美好的初恋,谅她也不会兴趣超过一个月,须知她前几年可是把村子里的男孩子喜欢了个遍,也没有一个超过十天的……
起初几回爹爹娘亲还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到后来再有这回事,却是连管都懒得管了。
见深笑了笑,似乎再看陈佞的目光也多了点戏谑和同情:“既然如此……”
陈佞的目光百转千回,却是再没说出一句话。
一个既然如此,他的命运便从这一日开始被定下了。而定下他命运的,居然只是个不过七岁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