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且慢——!”听见朱祁镇的声音,允贤只觉得心头一凉,顾不得眼前发晕,挣扎着坐起身来。朱祁镇见她醒来,又惊又喜,忙伸手扶住她:“允贤,你还好吗?”
允贤微微点头,她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但至少能看清眼前的状况。此时朱祁镇半跪在地,脚下已是一片血红,他却毫不顾忌伤口,仍护在她面前,一只手紧紧握住她。
允贤心里一痛,不禁红了眼眶,她轻轻推开他的手,无视那些要来抓她的人,慢慢起身走近吴太妃:”娘娘,既然您一心想要允贤的命,允贤无力再逃。只是死前还有一事,不知可否请娘娘实话实说?”
吴太妃冷眼看着她,未置一词。
允贤决然一笑,缓声道:“娘娘对允贤自是新仇旧恨加之一起,允贤心里清楚,亦不敢求娘娘饶恕。只想向娘娘确认一件事——朱祁镇虽已退位,却仍是当今皇上之父,我大明礼教严苛,历来最讲父慈子孝。若是新皇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死在娘娘手上,恐怕就算您贵为太上太皇太后,也不得善果。”她每说一句,就向吴太妃靠近一步,“但娘娘只要应允允贤放过朱祁镇,允贤却能保娘娘安然回宫继续颐养天年,朱祁镇也绝不会再追究此事……”
吴太妃皱着眉看她越走越近,像是在思索此事,竟没发现允贤已近在她眼前。待到旁边的奴才忍不住出口喝止时,允贤已经站在吴太妃面前,猛地一把扑向吴太妃,一手掐住她的阴下穴,一手拔了头上的簪子用力抵在吴太妃脖颈,横眉厉声道:“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见那些人又想往朱祁镇一边靠近,神色更是决绝:“都不许动!你们若想打着挟持人质的心思逼我放手,不如比比是我的簪子快还是你们的刀快!”
浓重的夜色下只有宫人掌起的几盏烛火通明,允贤携着吴太妃兀自站在包围圈中央,满面血污,却眼眸清亮,姿态婷婷如遗世独立。山风吹起她粉白的裙角翻飞不止,仿佛在昭告她决绝不留退路的抉择。
吴太妃没料到她竟如此胆大,一时间竟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朱祁镇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她,脸上的笑淡而悲伤——他从来都想好好守护她,却总是连累她为他受苦。雪原上是这样,现在也是。
允贤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注视着他慢慢走向自己,目光柔和而坚定,一如当年,她下定决心与他生死与共。
不料这时,一名亲兵见允贤分神,竟一个猛子扑到允贤身后,朱祁镇霍然一惊,再要示警已经来不及,不由几步猛冲夺下一人佩刀,笔直朝着那人掷去!
长刀笨重,准头自然不行,但却让那名亲兵落下的刀偏了一寸距离,允贤察觉到刀风,下意识回头一看,却来不及避让。朱祁镇猛地推开吴太妃,一手护住允贤头脸,将她抱住,两人就地滚出好远。
吴太妃被朱祁镇扔到一边,自有宫女将她扶住。但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么,却久久缓不过神来。一时间山崖上一片混乱,竟顾不得他们二人。
月光清冷,静静照在山崖之上。朱祁镇紧紧抱着允贤翻倒在地,脸色白的吓人。允贤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将他翻平在地。腹部的衣裳已经全部被血染红,在夜色里像被泼了一大块墨汁。朱祁镇仰面喘息着,无力笑道:“允贤,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允贤噗嗤一声笑起来,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郑齐,你再忍忍,再忍忍……只要进了山,他们就不容易找到我们……”她边说边伸手拉朱祁镇,又拖又拽地往前走,“你再坚持一下……”
言语间,却听那边传来吴太妃气急败坏的叫声:“还不快去给哀家把他们抓回来!”紧接着便有一群人来势汹汹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允贤微微闭目,手上的力道陡然松开。她已经尽力了,已经尽力了……
就在这一瞬,忽听一道破风之声划过耳际,凝结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打破,允贤猛然抬头,只听悬崖那端传来无数马蹄踏踏声,和着一道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一起响起在她耳边:“保护皇上——”
只见杭钢手持令牌,一声令下,总兵官的人来势汹汹,只片刻功夫便全部包围了那几十名亲军。
吴太妃死也没想到杭钢会突然赶来,只觉得生气已灭,眼前发黑,连逃跑也来不及,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素来胆小怯弱,虽一心欲置允贤于死地,走到这一步却也实非她所愿。她本以为只要趁着夜色无人抓了允贤处死,便可尽快返回京城。因此一路派人跟踪朱祁镇,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关头竟突然冒出个杭钢。
吴太妃思及此,不由痛彻心扉,也不顾仪态,就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杭钢见局势已被控制,忙欲翻身下马,只是他虽堪得上老当益壮,却终究年岁大了,眼看就要退伍的年纪,又在急怒攻心之下,竟是抓了几次缰绳才从马上翻下来,急急冲到允贤身边,将朱祁镇从地上扶起来:“皇上,皇上!您还好吗?!”
“允……贤……”朱祁镇的意识已不甚清醒,见杭钢在侧,终于放下心来,手一指允贤的方向,便沉沉昏倒过去。
允贤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见吴太妃再无威胁之力,提在心口的一口气才猛地落下,只觉得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