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南巡的事情在三日后便公告了天下,眼下已近春末,天气虽不算和暖,却也已晴日多过雨季。
再过几日,乾清宫内种着的白玉兰,倒是开了不少。
“皇上,于大人来了。”
乾清宫的门大开着,小顺子正领着于东阳从殿外进来。
南巡之事虽已通过三司各部商议,但真正实施起来,却仍然风险太大。于东阳一见朱祁镇,也顾不上行礼,忙恭声道,“皇上,南巡之事,还请皇上三思啊!”
“于东阳,朕今天叫你来呢,不是为了让你反对朕去南巡,而是想让你想个法子,把这件事的风险降到最低。”朱祁镇无谓地一笑,转过身来看着于东阳,微微抬手道,“这满朝文武中,朕信得过的人不多,如今李贤尚未归来,朝中全要靠你把持,朕此次的决定,不光是为了尽快铲除石亨与曹吉祥两党,也是为了尽快巩固朝政……”
于东阳满面忧色,朝朱祁镇深深躬身道:“皇上,铲除异己不能急于一时,汪瑛才刚刚除去,皇上却为什么要急着除去石亨一派呢?若是徐徐图之,当有两全之策……”他未说完,却见朱祁镇忽然自嘲地一笑,勾了勾嘴角道:“因为,朕想给允贤一个平安顺遂的天下,想给朕的孩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眉眼弯弯,自顾笑道:“允贤如今有孕在身,朕想赶在她生产之前,将局势平定,然后带着她一起离开皇宫……原本朕可以用几年时间去平复时局,但现在,朕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
“皇上,恕老臣多嘴,为何皇上一定要娘娘出宫生产?宫外养育条件低下,若是小皇子……”
“因为朕也有私心。“朱祁镇自嘲地一笑,抬头望着乾清宫殿顶的精美壁画,怔怔道,”朕已经有一个孩子注定要在这宫中孤老,所以朕不想朕和允贤的孩子……也变成这样。”他虽笑着,眼底的悲伤却越来越明显,“朕欠了深儿良多,但天命如此,朕也只能为他做到如此。这些日子朕翻来覆去地想,可这又怎么能怪深儿呢?”他自顾自地说着,于东阳垂手站在一旁听着,却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他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也大概能猜到朱祁镇是想起了自己和太子的身世……不由也默然叹了口气,却听朱祁镇忽然道:“于东阳,你说这一次,朕是会成还是不成?”
于东阳被问得一愣,沉思半晌,犹豫道:“若是皇上已经决意,臣也唯有遵从。只是臣认为,此事实在有些操之过急,根基不稳,如果照计划进行,不出差错,当有六成把握……”
便见朱祁镇轻轻弯起嘴角,喃喃道:“六成……已经足够了。”
于东阳顿了顿,又道:“不过皇上,臣认为,皇上借南巡之名引石亨叛国乃是大事,是否应该通知皇后娘娘比较好?”
朱祁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她如今有孕在身,若是知道朕打得是引蛇出洞的主意,定不会让朕出宫……可是除了这一步,朕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逼得石亨尽快露出狐狸尾巴……”他转身看向于东阳,微微笑起,仔细叮嘱道,“朕离宫之后,你便将允贤秘密接进杭府养胎,宫中自有太后照拂,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后宫之中,朕就只担心允贤,她的身份敏感,朝中盯着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于东阳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躬身道:“是,皇上,臣定当竭力照顾好皇后娘娘!”
朱祁镇宽慰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帮了朕这么多年,若是没有你,恐怕朕早在当年就死在瓦剌了……你的恩情,朕也会一直记得的。”
于东阳闻言,忙伏身跪道:“皇上此话,折煞老臣了……臣为大明子民,自然应该为国效力,万死不辞……”
见他如此诚惶诚恐,朱祁镇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扶起于东阳道:“朕不过是一时兴起,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他转身坐上王座,执笔摊开一封折子道,“朕出宫前会嘱咐太子暂时监国,你就去盯着户部和十二监抓紧办南巡的事情,再有几天便到了要出宫的日子了。”
于东阳闻言点了点头,躬身道:“臣领旨——”
眼见着于东阳出了乾清宫,朱祁镇却忽然自顾笑起来,沉默地望着殿门外,良久,轻轻道:“小顺子。”
小顺子忙应道:“皇上,奴才在。”
却听朱祁镇微微一笑,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传朕的旨意,叫吏部准备拟旨——朕,要封于东阳为相,携文武百官,以身作则,共同辅佐太子监国。”
天顺五年春初,英宗朱祁镇携宦官曹吉祥在侧,领忠国公、武功伯等重臣随行,出宫南巡,所到之处皆为春汛受灾之地,意为抚慰民心,视察救灾情况,以平大明百姓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