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冷宫内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郡主,郡主……您别再砸了!别再砸了……”宫里的哭喊声不断,宫门外已经围了数百名宫女,她们纷纷躲在禁军的包围圈后面,探着头想往里头看。整座冷宫都被围成了一圈,被挤在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宫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宫女们颤抖的劝阻声,一时间纷纷争相猜测,这冷宫沉寂了这么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正看得起劲时,却听身后一声高喊:“大胆!皇后娘娘凤驾,你们还不快恭迎?!”
宫女们一听,忙转过身来,见允贤静静地站在宫门前,吓得个个伏跪在地不敢吱声。
允贤也无心同他们计较,看了如香一眼,转身进了宫内,只见院子里也已经一片乱糟糟,十多名宫女站在篱笆地里望着屋子里急得直转圈,还有宫女不断地被从屋子里赶出来,有的甚至被打得鼻青脸肿。
允贤面沉如水,慢慢穿过人群,走到宫门前,脚下忽然一顿,便见一只凳子破门而出,如香忙伸手护住允贤,惊叫道:“娘娘小心!”
那些宫女们见到允贤,纷纷跪在地上不敢吱声,允贤目光微冷,径直走上前,一把推开门。
两扇木门互相撞击的响声似是一声惊雷,惊醒了屋子里的那个人。汪美麟猛地转过身来,乍一见到允贤,顿时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一般,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面色煞白地瞪圆了双眼,紧紧盯住允贤看了片刻,忽然双手抱住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杭允贤,杭允贤!!又是你!又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她瞪大的双眸满是血丝,几近崩溃地死死掐着身边的衣柜一边,如同濒死的动物一般,怔怔地望着允贤,眼里忽然就流下两行泪水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的双眼不断闪烁着,慢慢跌坐在地,“怎么可能……祁钰……祁钰!!你怎么能让这个女人继续留在宫里……怎么能让这个女人这样占着你身边的位置……占着属于我的皇后之位!!”
她哭得歇斯底里,允贤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前望着她,一言不发,仿佛是在嘲讽她至今仍然无谓的坚持。
“娘娘,郡主她……”那名一直伺候在汪美麟身边的小宫女见到允贤,忙从屋子一角跑过来,满眼惶恐地躬身道,“郡主她一直用药和扎针,从前几日开始就渐渐能够正常作息了,只是奴婢们怎么也没猜到,怎么今日午后扎了针之后,郡主睡了一觉起来,就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如香在旁边轻轻拉住允贤,低声道:“娘娘,您现在还怀着身孕,还是先站远些,让奴婢们抓着郡主再说……”谁知她话才出口,原本瘫坐在地上的汪美麟却猛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允贤,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孩子?孩子……?原来你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吗……?”她忽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歪着头看了允贤一眼,猛地就朝这边扑过来——
“娘娘小心!”如香连忙拉着允贤向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看着汪美麟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允贤撞过来,允贤本是站在门边,汪美麟一时也扑不过来,但她被如香拉着,脚下一踉跄,身子就要往后倒去!
就在这一瞬,忽然见一人从门外冲上来,整个抱住了允贤,允贤压着那人,后背撞在了门板上,顿时觉得腹部有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流窜过,肚子不禁有点微微的抽搐……好在身后有人替她挡着,才没有被力道冲撞到。
旁边的宫女们吓得赶忙纷纷跑过来扶着允贤,允贤一步一步在椅子上坐下,身子斜靠在桌边,脸色微白,轻轻喘着气:“刚刚……是谁在后面接住了本宫?”
只见一人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允贤面前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绿香……”
“绿香?”如香一听,不由惊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绿香许是被撞得不轻,身子一直在颤抖,却只是咬着牙道:“冷宫这里乱成了一团,奴婢们就被管事的公公叫过来帮忙……”
之前汪美麟只是在冷宫里哭闹,宫女们能管她,却管不住,宫外的禁军自然更不会管。这下她既然冲撞了皇后,那些禁军自然不会再坐视不理,一人一边便将汪美麟牢牢扣到了允贤面前。
汪美麟两眼睁得极圆,死死瞪着允贤,面容狰狞像是要把她拨皮拆骨:“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祁钰才不要我……都是因为你!本宫才丢了皇后之位……!!“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停地从眼里流下来,哭着哭着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朝允贤磕头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不要当皇后了……求求你,把祁钰还给我好不好……“她边哭边拼命地把头往地上磕,十几个下来,额头已经是血肉模糊。她却像完全没有知觉一样,只是不停地喃喃道,“祁钰……我的祁钰……只有我,只有我才配站在你身边……只有我才配带这顶凤冠……”
如香看着她状若疯癫的样子,不禁心有余悸,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冷宫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呼:“皇太后驾到——”
如香一句话没到嘴边,顿时又噎了回去。恭恭敬敬地站到允贤身后低着头不再说话,允贤平淡的眼神闪了闪,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却没做声。
便见孙太后扶着玉香的手,缓缓从外面一步步走进来,先看了允贤一眼,再看看汪美麟,眸光精亮,朝着一众宫女们似笑非笑道:“有哀家在,看谁敢动安和郡主!”
却见孙太后转头看向允贤,眼带笑意,缓缓道:“皇后见到哀家,怎么没行礼啊?”
允贤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还没说话,便听如香慌忙跪到地上,颤声道:“太后娘娘,方才安和郡主冲撞了娘娘,娘娘现在动了胎气,身子不稳,这才未能向太后您请安……“
“什么?!动了胎气?!”孙太后的眼神一下子变了,神情复杂地看了允贤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到汪美麟跟前,右手颤了颤,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孽障!哀家好不容易才求得皇后救你……你居然还是死性不改!才一醒来,就想着谋害皇嗣!”她大概气得不轻,握着拐杖的左手更是抖得不停,只是打了这一巴掌,自己却呼吸急速,气得脸色青白。
玉香忙伸手替孙太后顺气,满目担忧道:“太后,您要小心身子啊!”
孙太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用力跺了跺手里的拐杖,气急败坏道:“这孽障如此不争气!哀家还小心个什么身子!”她不停地喘着气,死死盯住汪美麟,沉沉道,“美麟啊美麟,这些年来,哀家煞费苦心,才保你一条命!只为了替汪家留下最后一条血脉!你怎么就如此不争气!!”
汪美麟却像听不懂她说的话,只是狂喜地伸手抓着孙太后的衣袍,含泪笑道:“姨妈,姨妈……你来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她边笑边伸手指着允贤道,“这个女人……她肚子里怀的是祁钰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没了……祁钰一定会废了她!到时候我就还是皇后……我还可以再帮祁钰生孩子……祁钰怎么能跟这个女人……”她话音未落,孙太后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一下打得极重,直将汪美麟打得扑倒在地,嘴角慢慢溢出血来。
便听孙太后两眼圆睁,瞪着汪美麟,寒声道:“住口!谁许你满口胡言!污蔑皇后!”她的嘴角微微抽搐着,看着汪美麟又气又恨地道,“你是疯了,哀家还没疯!你是不知道自己疯了多久,当现在还是你景泰七年么!”
“哀家告诉你!现在已经是天顺五年,当今皇上是哀家的儿子,朱祁镇,早已不是当年的郕王!谭氏也不是郕王的杭皇后,而是当今皇上的谭皇后!”孙太后话虽说得狠,终究是舍不得汪美麟。自从朱祁镇复位,她就早已料定了汪氏一族不会有好下场,这才煞费苦心想保下汪美麟。
这些年来,朱祁镇几次想将吴氏与汪美麟处死,都被她拼死拦下,为得不过只是汪氏的最后一点血脉,和汪美麟活着的那一点希望罢了!如今汪氏一族真的如她所料,就只剩下汪美麟一人,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管?
孙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眶渐渐红起来,颤抖着手就要去扶汪美麟,却见汪美麟呆呆地坐在地上,像是还没有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看着哪里,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祁钰呢?我的祁钰呢?祁钰去哪里了……?”
她哭得像个丢失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孙太后不禁心头更痛,闭了闭眼,朝玉香道:“玉香,叫人带安和郡主回哀家的仁寿宫吧!”
“是,娘娘。”玉香应了一声,自去叫那两名禁军抓紧了汪美麟,拉着就要往宫外走去。
孙太后扶着拐杖走到门前,转身看着允贤,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已满是风霜的痕迹,眼角略带哀求地看了允贤一眼,温声道:“皇后,安和郡主之事,就当哀家欠你一命……今后你在宫里若有需要哀家出面的时候,哀家自然是拼着这层脸皮,也要帮你一把!今天的事,就算来日皇上南巡回宫,哀家也希望你能替哀家保密……”
允贤轻轻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朝孙太后拘了一礼:“儿媳谨遵娘娘吩咐。”
“娘娘……”如香还要说什么,孙太后已经领着汪美麟出了冷宫,她只好弯腰扶住允贤,忧声道,“您的身子还要紧吗?”
允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当做安抚,淡淡道:“没事,只是动了气而已。”她轻轻用手盖在肚皮上,仿佛已经触摸到里面那个幼小的生命,目光先是一柔,然后又慢慢变沉静:“若是她当真敢伤了我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再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