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柯,从小就和奶奶居住在一起。奶奶一个人住在很大的房子里,空空旷旷的没有一丝人气。奶奶说,我是上帝赐给她的天使,这个家因为有了我才有了人气。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奶奶总说他们是爱我的,可是很忙很忙。
那个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什么父爱母爱,只是每次看见隔壁的小西爸爸妈妈带他去散步,心里羡慕不已。奶奶的腿脚不好,只能勉强拉着我在小区里转上一圈,每走一小段的路就停下来捶捶腰腿,一到湿冷天气还整夜整夜的疼得叫唤。怕吵醒隔壁房的我,声音因压抑而闷闷的,像极了夜晚猫叫似的呜咽声。
我和小西是在同个小学上学,他位置就在我前面一桌。那个时候的他还是瘦瘦小小的样子,明明比我大四五个月却是矮了许多。每天上学放学都有人接送,有时是他爸爸有时是他妈妈。而我,总是早早的起床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学校,放学后一个人回家。
有时候也忍不住问奶奶,什么时候爸爸妈妈要来看我们呢?奶奶说‘快了,快了’然后把我揽在怀里,轻轻的叹息。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肥皂香味,干净而清爽。慢慢的我就不再问了,也不再期待。
每次考试我都特别努力的考一百分,拿着考卷给奶奶的时候,她就笑呵呵的夸奖‘珂珂是最棒的。’满脸岁月痕迹都皱在了一起。我却觉得那是最美的笑容。
而小西每次的成绩却总是五十分左右的上下游走,拿着考卷回家总是能引起他们家一场激烈追逐。他爸爸恨铁不成钢的拿鸡毛掸满屋子的追他,他妈妈冲上去挡在前面嚷嚷着‘你敢打我宝贝儿子试试,我跟你没完。’声音大得隔在我们两家的墙都成了虚设。
后来我就成了她的小家教了,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他爸妈也会捎上我。说‘柳柯成绩这么好,可要帮帮我们家小西啊。’。每每他妈这么说的时候,小西躲在后面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我不理他,他只是个小孩而已,我不与他计较。
小西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非常贪玩。放学后到我家来,坐在我旁边坐一会作业就不安分,拿着他爸送的变形金刚嚷嚷着要我一起陪他玩。奶奶捧着一大碟子的酥油饼,笑呵呵的放在桌上“做完作业了吗?奶奶做了你们最爱吃的酥油饼,快来尝尝。”
奶奶做的酥油饼很好吃,比外面卖的好吃很多很多。面上洒了一层厚厚芝麻,一口咬下去,喀嚓一声清脆响起。我和小西就争先恐后的扑上去抢食。吃得满嘴油光。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了,即使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即使,我总讨厌小西跟我抢东西吃。
可是幸福总是短暂的,我常常想,上帝是看不惯我幸福的。所以他带走了奶奶。
那个刚刚下过雨,阴阴暗暗的午后。我高举着手里的满分试卷,准备让奶奶奖励我酥油饼吃。
门是开着的,客厅里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小西的爸妈也在,另外还有两个年轻男女。气氛有些压抑。我心里突然就强烈不安起来。慌乱的在人群里寻找那个年迈的身影。跑到房门的时候才看见,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一年我十岁,已经知道了生老病死的概念。奶奶的手垂在床沿,冰冷而僵硬。脸上苍白若雪。我很想哭,可是眼睛干涩刺痛,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喉咙梗着东西,压迫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本以为这些天奶奶只是有些感冒,她轻轻的咳嗽,安慰我都是些老毛病。没想到早上的一别,竟成了永远。
客厅的那个陌生女人走过来揽着我的肩,小小声安慰“小柯,别难过了。奶奶只是累了,她要休息。’跟妈妈回去吧。”
她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而那个站门口的男人,是父亲。
奶奶的葬礼很简单。被放大的遗像上是她慈祥的笑容。我上前紧紧的抱住摆在那里的骨灰盒,头重重抵制盒框边缘。让它在我的额头上刻出一道痕迹。我在跟我的奶奶道别,在跟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道别。从始至终,都没有哭。
那个画着精致妆容,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说要带我回家。我的家就在这里,可是,没了奶奶,这里也什么都不是了。
我看见小西站在门口,委屈的看着我。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眼眶里都是一闪一闪的泪花。我心里突然也有了些不舍得,除了奶奶,他算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最终还是走了,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家’。
新的住处比奶奶的房子跟大,上下两层的复式楼。富丽堂皇。我却是无所谓的,这里之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个笼子而已。我在等着自己羽翼丰满,然后逃离。
他们都很忙,同住在一个屋子里,却极少碰面。有时甚至两三个月也不见人。同时在家的时候,柳柯总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听着外面大声的争吵。
一个抱怨他让自己太早怀孕,错过了出国进修的机会。另一个抱怨她太早怀孕,让自已过早踏入婚姻这座坟墓。竭斯底里的对骂,完全破坏一身高贵的装扮。
这样的戏码经常上演。我把耳塞的音乐声调到足够大,震得耳朵嗡嗡的响。想着明天还是回学校住吧,那里总是安静点。
离开奶奶居住的房子时,他们就帮我办了转校手续。现在的这个学校是允许学生住校的。
我打开衣柜,收拾着需要带的衣服。
来到这里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我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随意挥霍。当然,除了亲情,除了温暖。
我在那个家待到第四个年头的时候,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终于离婚了。法律把我推给了不清不愿的柳贤,也就是我的父亲,我无所谓,我只是我自己的,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迟早都是要离开。
第一次看见陈辰,是在爸妈离婚的第二个星期。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柳贤牵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手走到我的面前说“小柯,这是陈阿姨”然后指着另一个男子继续介绍“这是你陈阿姨的弟弟,你就直接叫陈辰吧。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他的笑很灿烂,语气也完全没有平时吵架的大嗓门。
那个看似柔柔弱弱的陈阿姨依偎在柳贤身旁,年纪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她微笑的伸手把我拉进门里,上上下下的看我“这就是小柯吗?长得真漂亮,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呢。”复又转头道“陈辰,赶紧帮小柯把东西拿回房间去。然后我们就开饭了。”
我这才抬头看向一直旁边沉默站着的男子。其实也只能称之为男孩,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听到话,机械的伸手打算提起摆放门口的行李。
我心里冷笑,抽出被她握着的手,拒绝了陈辰得帮忙,弯身把学校带回来的衣物拿回房间。
晚饭桌上气氛沉沉闷闷的,没有人开口说话。随便的扒了了两口饭就回了房间。听到门外女声担心的问“小柯吃这么点就好了吗?别饿坏了。”“没事,饿了她自然会出来吃过的,别担心。”爸爸温和的安慰道。
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只是个局外人。看他们一家三口的温馨。不,其实这里一直都没有过我的位置。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女孩,虽然我抽烟,我喝酒,我纹身。可是我是好女孩。真正的坏女孩是不会这么直接的。她们假装清高,假装纯洁,骨子里却是腐烂得透彻。
J就是那样的坏女孩,她一面在背后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一面又不停的巴着我。因为我有很多的钱。是的,即使我才十五岁,但是我已经有很多的钱了。妈妈给的,爸爸给的,虽然他们并不爱我,却也从不在物质金钱方面亏待过我。除此之外,还有奶奶留下的一大笔私房钱。
J总是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场合,酒吧,KTV,乱七八糟的联谊会。我们化浓浓的装,七公分的高跟鞋,低胸装,扮成熟混进去。却是没人拦着盘问过。J有一群跟着她瞎混的狐朋狗友。她推我出来介绍道“这就是柳柯,人家可是个财主,哥几个给我伺候好了。”那群人里有男有女,其实都是很小的年纪,听J说他们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八岁。一群人坐在KTV的长沙发上吞云吐雾。看见我们进来一轰的围过来吱吱咋咋的作介绍
“这就是传说中的柯姐啊。我是King,J姐常常提起你。以后有好事可别忘了小弟我啊。”其中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男孩说道。其他人也一一的跟着说了自己名字,却没有一个说的是中文名。我也不以为意,毕竟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朋友,知不知道名字都无所谓。
其实他们中,我年纪是最小的,可是除了J外,大家都叫我柯姐。大概是因为我有钱的原因吧,我想。
开学的时候我一般是不会回去的,那个家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我宁愿待在学校来得自在。
由于和J经常性得逃课,班主任终于命令我让家长来一趟。命令了几次,我也只是虚应着,从没想过实践。然后在某一天的中午,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陈辰。
他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低声说着什么,看见我进来也只是微微点了个头。我走进了才听见他声音说:“老师,我是柳柯的嗯,哥哥。以后我会主意她的,您放心。”看见我讶异的眼光,又轻声解释道“爸爸在公司忙,没时间过来。”
班主任似是接受了他的诚恳,在念叨了将近半个小时以后,终于决定放我们走。临走的时候还语重心长的叮嘱“你们作为家长的,也好好教着点柳柯,可不要到最后误入歧途了,才来后悔莫及。”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低头走在前面,没有出声说话。跟在他身后走着,我莫名的就有些心虚。他的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的样子,瘦瘦的,背影很好看。
一直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的停了下来。我一个没刹住撞到了他背上。站稳了揉揉鼻尖,没想到他瘦归瘦,骨头倒是挺硬的,撞得我鼻尖生疼。
“你一个小女孩还是注意一点。你爸并不知道这事,我姐让我来帮你解决掉。我不希望以后还要来一趟。”说完没等我回神就走了。我愣愣的看他背影,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冷漠而孤寂。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从那以后,我竟然经常会回去那个家里住上一天或是只吃上一顿饭就离开。那个已经升级为女主人的陈阿姨,每次看见我都欣喜的笑着。做上一大桌的菜。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还有什么值得她讨好的东西,在这里,我起不了一点点的作用。老实说,我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我只是不喜欢也不讨厌她而已。
那些家常菜很好吃,她的确是个很居家的贤妻良母型女人。或许也是这点,爸爸才会选择她的。很多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饭,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着。饭桌上只有那个女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不停的叮嘱多吃点多吃点。她笑起来的样子也是温温雅雅的,看着低头吃饭的我和陈辰。那样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慈爱而温暖。
基于那次会见‘家长’世家,我着实已经乖巧了许多。按时上课下课。
“柳柯,最近怎么都不跟我出去了啊,king他们整天问起你呢。”J拦在路边“我跟你说啊,唯夜来了位调酒师,可帅了,今晚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去了。”唯夜是步行街尽头的一家酒吧,里面大多是年轻不务正业的富二代或者不良青年。也是J十分热衷的场所之一。我随口应声好转身进了公寓。
午夜的唯夜十分的热闹,大群大群的人往里面拥挤。我们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吵杂喧哗。音乐震天响着,时不时一记尖锐口哨声。吧台周边围着一圈的人,尖叫声,叫好声汇成一片。J拉着我手,仗着个子娇小,硬是挤了进去。里面的空气非常闷,我差点没被憋死。
总算占得一席之地时,看向J示意的方向。只见那酒瓶在一双修长双手间,好像被赋予灵魂的精灵般,随着音乐的节奏在那双手的指挥下,翻瓶,横转,背抛,瓶滚等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夹丝毫差错,炫目纷呈,令人拍案叫绝。周边只一阵一阵的喝彩不断。
直到那双手停下所有动作,把调酒倒进一个个平摆着的酒杯里。我这才抬首认真的看起眼前调酒师来。另我十分意外的是,那个手法熟练,迷倒一片人的帅哥调酒师,竟是小西?
他仿佛也认出我来了,轻启唇,未出声,我看出他是唤‘珂珂’。只是,能透过我脸上如此之厚的妆容认出本人来,我还是相当佩服这位仁兄的。可为什么他会在这?没有记错的话,他也就才比我大四五个月吧,又怎么会学了这么一手纯熟的调酒。很多疑问,显然现在是不方便问的,只能等合适机会。
小西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身高抽长了许多外,外表看起来和五年前相差无几。这个我小时候除了奶奶外唯一亲近的人,也是我唯一的玩伴。
夜凉如水,走在沁凉的街道上,记忆里一幕幕温暖和快乐回忆,一齐涌出。我甚至感到恍惚,不确定是不是曾今拥有过的东西是不是真是存在过。
深夜的街道没有行人,步行街上除了两排或明或暗的路灯,便是一片幽静。小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踏着月色慢慢闲逛的把我送到了宿舍。我以为他就要走的时候,他却开口道“那种地方不适合你一个女孩子去,你还没成年。”他说话的语气和样子像极了陈辰在教室办公室跟我说话那会。我觉得有些好笑,那种地方?他不也是在那里当调酒师的吗?现在反过来说那里不好了。更何况除了我自己,又有谁有资格教育我。
本来想要跟他叙旧的念头,在他说的这句话后自然就消散了。没应一声直接走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