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善
青都凤鸣山,太阳不再那样高高的立在头顶,但余热仍然烤的人心烦意燥。
老二本名罗生,瘦瘦高高的,武功比不上肥胖的老三,却比老三更加老练也更心狠手辣。
罗生本是进京赶考书生,途经凤鸣山被抓到了山头,书童被杀的时候,血溅了罗生一脸,等匪众赶过去以为吓傻的书生的时候,却发现罗生在桀桀的笑着,恐怖至极,就连杀人如麻的山匪也觉得害怕,最后老大亲自收服了这样一个书生,罗生也成了凤鸣山上唯一识字的自然而然的也成了凤鸣山的狗头军师。罗生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罗生没有从书本上学会怎么立身世间,何为正道,反而让罗生更加阴暗,性杀伐,喜鲜血的罗生渐渐发现了真正的自己。
罗生设计使凤鸣山立于三座山头不倒,成为老大心腹后做到了凤鸣山的二把手。
老三外表凶悍让心心生恐惧,可最危险的往往是这种笑起来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想让人亲近却心怀异心的老二。
老三不把别人的性命看的重要,在享乐的路上可以把任何人踹开,这样的人把自己性命看的十分重要,有时候可以为了生可以放下一切而下跪求饶。
而罗生,不仅看轻别人生命,也同时看轻自己生命,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生而下跪求饶,但一定会为了将利刃送到别人胸膛而麻痹别人而下跪,这样的人,寻常方式羞辱不了他,他早已把世俗抛到脑后,在追求鲜血欲望的路上可以牺牲自己,这样的人不被世俗所累,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鲜血就让他在另一面上越走越远。
有些人为了不堕入修罗而努力向善向着光亮处前行,而有些人就在地狱等你。
陈放突然感觉一阵阵窒息感扑面而来,像是有人在一片黑暗中桀桀的笑着,一束光照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个人转过身来,是满脸的鲜血的罗生,笑着看着陈放,阴森恐怖。
就在老三倒下的同时,罗生跳斩下来,速度远远超过陈放,是缩地成寸的招式,快到无法再快的速度,让最普通的劈斩成了最可怕的杀招。
躲不过的杀招就是最致命的杀招。
罗生的心跳越跳越快,感觉身上的每一寸毛孔都要燃烧起来,罗生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接触到这样的力量时候,就完全沉陷在这样的力量下,什么禁术,在自己眼中只有绝对的力量。
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上的感觉,罗生一刀结束了还在挣扎的老三,老三在他眼里早就如蝼蚁一样,在自己的路上,蝼蚁的命何其渺小。
罗生习得的是禁术,短短几年就让自己摆脱了孱弱的体术,单轮体术就已经成为二品顶尖的高手,现在最有价值的猎物出现了,出现了一个可以打的败老三的人,罗生终于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爪牙。
对鲜血的渴望,让罗生享受每一刻刀入肌体再拔出的瞬间,老三痛苦的呻吟让罗生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心跳就像要跳出来一样,太爽了太爽了,束发的锦布被一下子拽开,散发的罗生彻底陷入了疯狂。
一刀,太快了,陈放完全按照本能的反应挡下,可第二刀接着到来,陈放护住面门刀却划在胸膛,陈放最后一刻用力向后退去,但胸口已经出现了长长的划痕,刀划过肉的感觉袭来,接着又被汗水浸过伤口的剧痛感覆盖,现在的陈放绝无战胜的可能。
两刀之后高下立判,陈放可不想把命留在这里。陈放立刻跑了起来,罗生就在后面追,陈放浪费了太多的体力实在是无法突破围在山下的众山匪,只好往山上跑,罗生穷追不舍,追了整整一个时辰,饥饿感和剧痛感深深击溃着陈放的意识,陈放已经感觉到自己要脱水了,再跑下去自己的身体会受不了,紧追其后的罗生仿佛在享受捕杀的快乐,两个眼睛露出兴奋的目光,想看着猎物一样看着自己,始终保持的不远不近的距离,再远处则是成群的山匪,漫山遍野仿佛都是山匪。
陈放想起来最后一次任务,和自己合作的女孩暴露了,自己也被数百的官兵追赶,以前感觉半百的官兵并不可怕,可出现在那样狭窄的地方,才发现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境地,被围堵的无处可去。
那一次是自己最狼狈的一次,陈放都想逃进寻常人家,仿佛一关门就可以躲开所有人的追捕,可不是那样的,那些人就在你的身后,距离一直在缩短,根本就没有那种可以逃离的可能。
那种感觉陈放实在是不想再记起了。
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好不到那里去,可陈放就是不愿意想起那时的记忆,陈放一直跑到了码头,跳到了湖里,那时候的陈放不会游泳,一口气下去自己反而沉了底,陈放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沉到了最底,水很清,但陈放睁不开眼睛,时间一点点过去,强大的窒息感让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一刻就跟现在一样,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陈放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跟自己合作很久很久的女孩。
对于陈放来讲,自己能活下来很大程度是因为那个公公救了自己,给了自己一口饭,带自己回到那个小小的院子,才能让自己熬过那个冬天。
可是陈放直到那个公公死的时候,都不知道那个公公的名字,只知道那个公公喜欢说善,所以陈放都愿意叫那个公公叫善公公。
善公公人老,满脸的褶子,但是喜欢笑,一笑起来,褶子都要堆起来,不高而且佝偻的驼背,他把陈放带回院子里面的时候,陈放就已经跟他一般高了,等到陈放离开小院子的时候,陈放已经高他一个头了。
但陈放还是很喜欢那个善公公,虽然他会经常乱发脾气,虽然他会卑躬屈膝的让人看不起,但是那个寒冷的冬天,是他给了自己一口馒头,那种不是施舍,而是真的愿意蹲下来,给自己一口饭吃,眼神中没有鄙视,只有善意。
没有他,自己跟所有没有被人重视的流浪儿童一样,像所有被踩过无人在意的小草一样,死在那个冬天。
善公公喝酒误了事,被魏公公赐死,陈放是负责的人,那天夜里,陈放来到善公公的屋外,那时候,善公公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差遣了所有的人,屋里是善公公,屋外只有陈放一个人。
魏公公的意思是让善公公自缢而死,他不愿意,就让陈放来帮他。
陈放把话告诉善公公,善公公道了一声善就拿着白绫进了屋子,陈放在屋子外面等了一夜,踱步来踱步去,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一更二更三更,陈放想了很多,自己是命是善公公救下来的,善公公也是真的对自己好的人,那自己如果杀了善公公是不是真的忘恩负义,一切种种在那个夜晚出现在自己脑海里面。
在鸡叫的第二声里面,陈放进了屋子,善公公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紧贴着自己的孱弱又瘦小的身体,他正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佝偻的身体做过无数次跪拜,他年老却不得势,甚至会犯一些很低级的错误,陈放看着他审视着他,审视着他的一生。
太疼了,我受不了。他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白绫说道,那也是他这一生说过最后的话。
有些人一辈子没说过多么伟大的话,也没做过多少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却活的卑微像是尘土,善与恶似乎构不成人的一生,相反纠结于孰恶孰善,反而让人困惑。陈放想了很久,是太平庸了,是太没有追求了,是太没有严格要求自己了。他的善太卑微了,太弱小了。
陈放拿起了放在桌子的上的白绫,绑在善公公的脖子上。我绝不活成你的模样,陈放没有将话说出口,反而在心里念着,一个建安一品杀手要杀一个没有武功的老太监要多久。一瞬间就可以结束他的姓名,陈放用了一个晚上,最后陈放把善公公吊了起来,合上了他的瞪大的眼睛。
陈放向魏公公复命的时候,魏公公说道,一个一品高手要一个晚上杀一个人么?
陈放说道,他是自缢而死,我没有动手,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吊死了。
魏公公没有责罚陈放,笑着拍了拍陈放的肩头,赏给了陈放一副崭新的裘皮大衣。
陈放看着一脸得意的魏公公,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眼前这个令人敬仰的人的开心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很少有人把自己和老公公的一生比较,更不用说,是建安最年轻的一品高手,只不过这一次,陈放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魏公公,他笑起来本该感到亲和的却在陈放心里泛起了恶心,陈放笑了起来,魏公公以为陈放喜欢赏赐的新大衣,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魏公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威严已经在陈放心里荡然无存,陈放也渐渐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父亲手里那把可以斩断一切的利剑,这一次陈放在心里,持起了父亲的利剑斩断了魏公公的威严,已经比魏公公高一头的陈放正视着魏公公的眼睛笑了起来。
陈放再次来到善公公那个小院子的时候,已经冷落至极,小院子收留的孩子都已经走完了,等到陈放逛到后院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女孩躲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女孩怕人,陈放带来好吃的才能靠近女孩,女孩一靠近自己,女孩就痛哭起来,女孩拍着女孩的肩膀才发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被人依靠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
陈放安葬了善公公,带走了女孩,在刻墓碑的时候,陈放问你知道公公的名字么?
女孩说,我不知道,但是公公很喜欢说善,就不如叫他善公公吧。
陈放无奈的笑了笑说好,然后在墓碑上刻上了善公公三个字。
那我叫什么,我还没有名字呢。女孩问道
就叫善吧,叫凌善吧,算了还是叫陈善吧。陈放揉着女孩的头说道。
那你叫什么?女孩两只手抓着陈放的手。
我叫凌树,大树的树,但是以后你只准叫我陈放。陈放说道。
女孩一直手伸出来,像大孩子一样握着陈放的一直手说,你好,我叫陈善,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给我的吃的,陈放大哥哥。
陈放背起女孩离开了善公公的墓,在墓碑下面人看不到的地方陈放刻下了我绝不像你五个大字。
陈放带走了那个分不清悲伤还是快乐,更不用说善恶的女孩,就那么一直迎着夕阳走了下去,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照在了善公公的墓碑上。
陈放活着有了新的羁绊。
陈放从湖底醒了过来,意识再次清醒了过来,泪水已经不知道留下了下来,身体的痛有时候掩盖不了心理上的痛,陈放使自己浮了上来,拼了命向对岸游去,陈放上岸的时候,陈放望着刚刚游过的湖面,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遗落在了湖底,出水后巨大的压力让自己倒在地上,陈放大口的喘着气,一边哭一边拍着地面,自己必须活着,陈放努力使自己站了起来,抢过来一匹马,逃出了建安。
那时候,陈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游过那么长的湖,是活着的信念支撑着自己,还有未做完的事情支撑着自己游过那湖面。
原来,悲伤比绝望更可怕,悲伤来的更凶也更有力,悲伤和不如意会打垮人,但活着的信念会支持着你游过绝望的湖泊,等你游过那个长到没有边际的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了如此之远。
陈放转过了头不再逃跑,亮出了那把逆刃刀,他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自己起名叫做善的小女孩,想起了善公公,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他不再逃了,他逃不过悲伤,逃不出那既定的命运,那我为什么不转身迎战呢。
陈放的眼神再次清明起来,心里对着自己说道,善!
陈放努力的让自己的左肩恢复作战能力,他不想用右手再堕入那个修罗,再不想让自己面对那个悲伤又无助的自己,陈放用力拔出了刀,这一次陈放认识到了生命的重,这一点罗生一辈子都无法明白。
罗生似乎也看出陈放不想在逃,也停了下来,桀桀的笑着,陈放也笑着看着那个恐怖的男人,就像是看着那个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