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休斯将军。”唐看着御白芷离去的背影说，“我有种预感，我们要失去这个孩子。”
“恰恰相反，我认为我已经找到控制他的方法。”休斯眯着眼睛说。
“哦，说来听听！”
“唐将军，你觉得这孩子是怎么样的人？”
唐思索片刻，道：“聪明、理智、冷静……清心寡欲……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他。”
“越是理智的人，其实越接近疯狂，因为他们太习惯于压制本能，一旦爆发出来，就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自控。他确实懂得将自己的欲望和情绪藏起来，但这个年纪还稍微嫩了点。”
“既然将军这么说，我就不必再去烦恼这件事了。毕竟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失去了着实可惜。”
“他很有可能会成为狮子王国最锋利的剑。”
唐眉毛一扬，有些讶异道：“难得将军会作出这样的评价！他的潜力有这么大吗？”
休斯低声笑了笑，再不言语。
……
……
这里是一处地牢，正面和左右各有一个关押囚犯的空间，以简陋的木栅栏隔开。听到两人的到来，中间囚室里响起了铁链的声音，里间的人影缓缓抬头。
御白芷的双眼早就适应了地牢的黑暗，正因如此，在看到人影的一刹那，无穷的怒火从心底升腾，他几乎忍不住要发狂！
这时，一道冰寒在他的背上爬过，御白芷一阵激灵，犹如一盆冰水浇在头上，愤怒一下子被浇灭了大半。
“老人家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
囚室顿时明亮了些许，那是休斯带着他的黑暗离开了这里，但御白芷猜测，即便是在王宫，休斯也对这里了如指掌。
御白芷定了定神，进一步靠近囚室，视线落在栅栏后面的克蕾尔身上，便再也挪不开。
那双美丽的蓝眼浑浊异常，再难找到哪怕一点灵气；淡金色的长发早就不复往昔光泽，如同干草一样；一条粗大的铁链钉在墙上，另一端连接到克蕾尔腿上的铁铐。
看到来者是御白芷，克蕾尔眼中的光芒一闪而逝。她颓然低下头，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似乎对眼前的少年失去了兴趣。
御白芷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卡在咽喉处，愣是一字都吐不出来。他低头看着地面，脑中一片混乱。
乞求她的原谅吗？
劝说她为了生存放下尊严吗吗？
又或是，编织一个弥天大谎欺骗她？
御白芷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面对的最困难的一次选择。
“……白芷……我……原谅你。”
听到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御白芷猛然抬头。
“你……是……被威胁了……所以……没关系……”
一股酸涩冲上鼻头，御白芷用力眨着眼，不让眼眶中的泪液滑落。
“你可以恨我。”他终于开口。
“你应该恨我。”
“你必须恨我！”
“因为森林之路的地图，就是我画出来，并且交给狮子王的。”他顿了顿，“为了换取财富和地位！”
他忽然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克蕾尔活下去。
克蕾尔又吃力地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瞳孔不再是纯粹的浑浊，而是带着不解和愤怒。
“而且，我从来就不是自然女神的使徒。我确实是使徒，但我信仰的神明，是谎言之神，是她教会我如何伪装，潜入依图部落。否则在那个森林里，我一定活不过一天。”
“在水牢里看到唐将军，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依图部落和狮子王国，只要不傻都该知道往哪边押注，我不想死，我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维尔迦很聪明，也很愚蠢，他选择了对抗而不是屈服，让整个依图部落为他陪葬，也害得你成为了阶下之囚。你这个哥哥，其实还挺失败的。”
克蕾尔突然嘶声尖叫，发狂般往前一扑，却被铁链硬生生扯住，重重地摔在地上。
刺耳的叫声在这个几乎封闭的地下室里回响，御白芷静静地听着，看着，眼里的温度逐渐下降。克蕾尔体内缠绕着数道黑色气息，这些气息让她无法提聚力量，释放魔法，或许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这很明显就是休斯设下的禁制。
很快，尖叫声变成压抑的啜泣声，御白芷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卷轴，扔到克蕾尔面前说：“先看看这个。”
克蕾尔捡起卷轴，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浑身发抖。
“这是灵魂奴役契约书，我付出了一些代价才从休斯总管讨来了这个东西。克蕾尔，想一想现在的你，既不能为依图部落打赢战争，也不能给维尔迦报仇，甚至自己落在我们手中，连自杀都做不到。”
御白芷每一句话，都让克蕾尔的瞳孔灰暗一分。
“他们没有杀死你，是因为你身上还有许多关于精灵的秘密。或许你认为，只要你死去，所有的秘密都会被埋葬。那么你们的神树会如何？部落里的那些精灵又如何？要知道，我们对于不可控的因素，最常用的方法之一就是彻底摧毁它。”
御白芷说完，静静地看着克蕾尔。虽然时间紧迫，他还是得给她留一点消化的时间。地牢里一片死寂，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因此格外清晰。
御白芷握紧拳头，浑然不觉指甲又戳到了原有的伤口。
克蕾尔终于抬头，正要开口说话，御白芷马上抢道：“这个主从契约，是我和你之间的，他们无法直接干涉，这是我提出的条件。克蕾尔，成为我的奴隶，或者成为他们的囚徒，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差别。依图部落发起最终一战，不是为了死亡和解脱，而是为了反抗到底，告诉这个世界精灵的决心！那么克蕾尔，你的决心呢？”
“……你想要我怎么做？”克蕾尔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愤怒和怨恨的火焰，猛烈而瘆人！
“很简单，为了复仇而活下去，我说了，你可以憎恨我，甚至如果找到了破解契约的办法，你还可以杀死我，只要你做得到！而在这之前，我要得到你的一切！从身体，到灵魂！”
“……好！”
天知道这仅仅一字，在御白芷的心中引发了何等的惊涛骇浪，如果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字来得更加有冲击力，那只可能是找到了能治愈渐冻症的办法。
随着克蕾尔诵念咒语，御白芷感觉到两人的意识之间逐渐搭起了一条桥梁，只不过这座桥是单向通行的。契约完成的一刻，一颗火苗在卷轴的边缘窜起，随即扩大成火团，将卷轴吞噬，烧成灰烬。
“你做的很好。”休斯骤然出现在御白芷身边，也不见他动手，克蕾尔的脚铐叮的一声列成两半，切口处光滑如镜，那是只有使用极致锋利的刀刃才能做到的切割效果。随后，那几道束缚着克蕾尔的黑暗散去，克蕾尔感觉到力量在缓慢恢复。
简陋的木栅栏开了一个口子，克蕾尔从囚室中走出来，在看到休斯的一瞬间，一道冰寒爬上她的脊椎，就好像有一把刀贴在她的身后。克蕾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在目睹当日击杀维尔迦的场面后，她已经对这个瘦小的老人产生本能的畏惧。
那是压倒仇恨的彻底的畏惧，完全兴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走吧！”
御白芷想起一事，对休斯说：“总管大人，以后日常起居和护卫都交给克蕾尔，这段时间辛苦您的人和诺兰大人了。”
“呵呵，小事情而已，不过最好让他们多呆两天，毕竟你的仆从需要时间去学习。”
“也是。”御白芷看了一眼克蕾尔，暗叹一口气。
当三人回到宅邸时，诺兰和那个仆人看着御白芷身后的克蕾尔，都是有些怔愣。
“从今天开始，克蕾尔会负责我的日常生活和护卫任务，两位请多多指教了。”
仆人先不说，诺兰可是在典礼现场见过克蕾尔的，御白芷敢将她放在身边，还要指定为护卫，这不就像是住在一座火山山脚那样愚蠢吗？
不过，在看到后面进来的休斯，诺兰就觉得自己不需要操那份心了。
克蕾尔本就聪明，自幼修习武技的她双手非常灵活，很快就在仆人的指导下上手了部分家务活。御白芷又是欣慰又是无奈，看着面前克蕾尔煮的蔬菜汤，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萦绕在舌尖的是明显失衡的调味，御白芷本能地皱了皱眉，随即失笑。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精灵没有烹饪的需要，更没有调味的概念，第一道菜能做成这样，克蕾尔已经很了不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