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从学校毕业,因为是工厂子弟,成功分配到运行工厂,任职通知上写着学习:开灯员。
如今,她入厂已近一年。
对于她来说,工作点在一个距离家远而偏僻的地方,凄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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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萦走出运行室,上一层楼梯到了三楼,进入靠窗边那间休息室。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58。
现在是凌晨两点五十八分。
工厂上实行半军事化管理,运行工厂是工厂事业中的重中之重,实行倒班制,三班倒,上四休四。
凄厂上的三班倒,就是上午9:30-下午18:30为白班,下午18:30-凌晨3:00为上半夜,凌晨3:00-上午9:30为下半夜。
一共6个小班,接班都是从上半夜开始,比如上一个上半夜,然后休息一个下半夜,又上白班,又休息上半夜,如此6个小班后就是四天。
舂萦弯下腰,在一个架子上立着的小方形镜子前照了照。
面无血色的我,还有人在吗?
她拍了一张照,忍不住发了第一条朋友圈,配字:你是一座山,可以拦风披霜。
上半夜结束,她接班前刷了牙,期间没有吃东西,舂萦没有再洗漱就躺在床上,一直看着那张照片,反复读那一句话。
照片里,她散着到肩的头发,露出箍着的牙齿笑着。算是照得好看的了。
她的笑少了一点诚意,不,她的笑缺了一点温度。
舂萦脑中:你是一座山,可以拦风披霜。否则……倒下。
他们看到这条消息会怎么想呢?最后一句她是不敢发的。她真的不想干开灯了,想鼓励一下自己。
舂萦设置完闹铃,现在距离闹铃响有5个小时32分钟,反复点开时钟看闹钟,一个9:01,一个9:05,下面都是只响一次,右边图标是蓝色。
她关掉时钟界面,又点开时钟界面,看两个闹钟,右边图标是蓝色的,关掉时钟界面,又点开时钟界面,看两个闹钟,如此好几次。
舂萦才关掉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她闭上眼睛。
有一次手机不知怎的晚了两分钟,去开交班会的时候一班的人已经上楼来了,把她吓得不轻,还好那时是跟着开灯员师傅,不像现在是单独上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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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闹铃响了。
舂萦睁开眼,拿起手机将第一个闹铃划过去,又闭上眼睛。
很困~
脑子里像杂音一样开始活动起来,她还是非常眷恋地睡过去了。
感觉就要上班了,感觉时间就要到了,感觉时间来不及了,但是闹铃还没有响起,她有感觉,闹铃就快响了。
“叮~~~”
9:05,闹铃响了。
她又将闹铃划过去,闭上眼睛。
过了一小会儿,舂萦坐起身来,用被子抬高到胸前裹住自己,将枕头立起,背靠上去。
她眯着惺忪的眼睛,先是拿起水瓶,拧开盖子。里面是算是今天的凌晨有倒好的一杯水,喝了一口又一口。去掉大半杯,再看着床头柜上放好的两个法式软面包,拿了一个撕开开始吃。
与此同时,她点进手机微信,里面和母亲的聊天还残留着过去的对话。
母亲【……】
舂萦【……】
……
一句句话,历历在目的感受。让她想起了内心里想着,却不该发出去、没有发出去的话,打完字又删除掉。
凄厂是一个三等厂,当时她上白班副厂长就跟她搭了话。
未发:我一种余生不晓得还有好久,一直都不把我调起去当助理灯长,还让我跟着好好学开灯,吃多了啊。
去年八月的时候进厂,十月的时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说有认识的关系,问要不要调岗,有亲戚了解到开灯员并不轻松,那时她一开始觉得不用再折腾,既然任职通知已下来,就干开灯,经过了两天的交涉,她还是愿意如果有关系就帮忙调岗。
后来同是一班的助理灯长师傅与她走近,也愿意帮她申请改职,因为有一名助理灯长快退休了。
舂萦写了改职申请书,给助理灯长师傅看过,按他说的修改好意思。找机会交给了副厂长,副厂长看过便与她谈心。
一个个月过去,联系的关系是硬的,但是目前没有别的厂有合适位置,都饱和了,这种一般要两个有意愿的员工对调。
且,同是去年一批分到工厂的新员工里,目前没有一个人岗位有变动。
种种条件所限制下,关系算是失败了,别人已经尽力了,就差一点,竞争看上助理灯长的不只她一个,还有她入厂签约师徒合同的开灯员师傅,和厂长的关系一直不错,早早就联系了很多,还有别的岗位的人盯着。
在厂里她想改职的优势是她是女生,开灯员唯一的女生,在领导那她的优势自然是找的那个关系。
她技能鉴定过了,定职考试过了,她定职了,可以单独上岗了。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她从一班调到了三班做开灯员。
与一班的助理灯长也断了联系,别人也尽力了,此前一直为她出谋划策,同是厂内的父亲说过,若是他,可能对新入厂的员工不至于这么热心。
后来,她字里行间是对工作的不满,女生会衰老得快,母亲有说是她的心理作用,那个助理灯长就不该跟她说那些。
父亲说是她太脆弱,不止一次与母亲谈她,也告诉她不要再与母亲埋怨工作,与他谈,但舂萦不想与他多说,他又要问。
这个工作,一开始她觉得神圣,每次回到家父亲问到她,可以学好开灯吗?还是她坚持说可以学会的,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
别的女生想去吃饭可以吃饭,她不能,别的女生想去上厕所可以上厕所,她不能,半夜三点起来别的女生很困想养会儿神可以养神,她不能,别的女生坐久了想走一走,她不能,她们还是比她大一点的小姐姐。
舂萦平静地翻阅着,看了一两眼。
时间已经不早了,舂萦吃过两个软面包,然后拿上牙刷牙膏杯子出门去洗漱。
洗漱完毕,舂萦回到休息室,拿上口罩戴上。
前段时间有疫情比较严重,大家都必须要佩戴口罩,到现在,她依然出门戴口罩,上班时也戴着口罩。
她有时不敢看自己的脸,不敢露面示人,不敢照镜子,镜子里会映出她的黑眼圈和眼袋。
越来越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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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0,和下半夜的开灯员交班完之后,舂萦快速去接了一杯水,就坐在了座椅上。
对讲机里开始试机,直到两个机子试机完毕,舂萦回答“通话良好”完毕,起身匆匆去上了厕所,洗过手,又回到运行室里座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