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小姐。鄙人游江海。”
月心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人。不像其他常年与泥水打交道的工匠一样灰头土脸,也不像他们一样显得粗蛮而至于无礼。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一双大手显得粗壮有力,倒是与他的工匠身份符合。
“不要薪酬,而要我一个承诺?阁下,有趣。”月心柔微微一笑,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掀开圈圈涟漪,多日的沉闷一扫而空。
“我只求小姐,护好一城百姓。”那人说话一字一顿,却不显得呆板,而颇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
“嗯?只是这样吗?即使先生不说,我也会如此。”
“不,我不相信。我是从一座城市流亡于此,那座城市面对战争,城中权贵早早带好金银细软,未做任何抵抗的逃跑了,置城中悲惨哭嚎于罔闻。城墙被破,百姓被杀,卸甲士兵被活埋。倘若世间有修罗场,想必便是那副模样了。”男人说话的时候很平静,月心柔望着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眼前的男人很坚强,安慰的话不必说,同仇敌忾的话也没有立场。
“所以我希望,鼎鼎有名的千年月族,可不要如同普通乡绅一般,抱头鼠窜。”见到月心柔久久没有回答,男人语气还是没有多大的波动,话的内容却开始带刺。
“咯咯……先生真是有趣。”月心柔倒是没有生气,反倒对眼前的男人升起一丝同情与钦佩,“我答应先生便是,以千年月族之名起誓。”
“多谢小姐!那游某再请求小姐一件事。”
“还有?”月心柔略略诧异,不过也没有打断游江海的话。
“希望小姐能将工匠们的指挥权交给我。”
“指挥权?”月心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实上,临时征派的工匠是无人指挥的,作为民间队伍,也没有人会去指挥他们。
行军打仗期间,的确存在过一方士兵攻城,而守城方士兵,边打仗边修城的情况。而修城的工程兵是有人指挥的,久经沙场的一部分士兵,在修补城墙的同时,还能够避免敌人的攻击,有效减少伤亡,保存有生力量。甚至有些能做出反击,为战争的天平添加砝码。虽然在指挥下修补城墙,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但是却存在一个前提。经过训练的工程兵,可以听懂并迅速执行命令,而工匠们却未必。本就是一群大老粗,多年来浸淫于手艺,大字更是忘得不剩几个了。想要让他们听令,想要让他们同时听令,想要让他们同时听令并准确完成任务,难,难,难。况且,能够要求他们做出什么像样的行动来呢?能够让他们进退一致,减少保护他们的士兵伤亡,月心柔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至于为何不选用工程兵来修城墙,自然也是有理由的。首先,面对大规模的兽潮进攻,人手本已不足,工程兵虽然主管工程事业,但他们首先是个兵,守卫城池是第一要务。其次,工程兵们虽然会一些修补城墙的手段,但终究难登台面,比不得专精此道的老工匠们。最后,既然城中有大批工匠闲置,恰好城主府中也还算有余钱,何必减少战斗人员,却让他们去修墙呢?现在这样的危机时刻,战斗者自然是越多越好,这样小小的道理,月心柔自然懂得。
而面对一群未经过军事训练的大老粗工匠们,眼前这个自称游江海的中年汉子却想要获得指挥权?月心柔倒有些好奇了。
“先生打算如何指挥那群......文化不算高的人?”月心柔委婉开口。
“小姐不必如此绕弯子”游江海爽朗一笑,“那就是一群粗人。游某自有办法,小姐只管期待便是。”
“游先生爽快,我答应先生便是。”月心柔微微一笑,又慢慢地收敛起来,神色逐渐严肃,“城墙是城防的关键,只望游先生对得起满城百姓。”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小姐。希望小姐莫要背誓”自称为游江海的男人脸上的严肃并不比月心柔少一丝。
“你岂敢对小姐不敬?!”帐中兵士拔剑怒喝。
“游先生大可放心。”月心柔拦住了粗鲁的兵士,微微一笑,望着游江海宽阔的背影走出了营帐。
“小姐为何......”兵士欲言又止。
“那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他不会背弃誓约的。他的强硬,恐怕是来自曾经被所在城市的权贵们背叛的深切伤痛吧。我不了解他的详细过去,但我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被背叛。”
月心柔很快又投入到了繁忙的代城主工作中,粮食,装备,人员,士气,城墙,防御部署等等等等,一系列的麻烦问题等着她去头疼呢。不知觉间竟忙到了深夜,月心柔终于能够松口气,走出空气浑浊的营帐,稍微呼吸一下外界的新鲜空气了。她随意地在营帐周围的草地走了走,这里离城主府比较远,算是比较靠近城墙的地方。城主之女亲自坐镇,倒也能对士气起到一点积极的作用。
今夜漫天星飞,星光璀璨,晚风微凉,算是一个极惬意的夜晚了。贺玄衣也来到了此处。之前月心柔本想借他之力对抗兽潮,可一时又摸不清他逼退兽潮的玄机何在,只能将他带在身边,当一条暂时什么都干不了的咸鱼。
月心柔没有说什么话,也没什么力气去说话了。数日来的辛苦,磨得古灵精怪的少女也没有调皮的兴致了。她只是借着星光赏起剑来。正是先前规划城防时,摆放于一边的剑器。剑锋凌厉,寒光冷冽,微微举起时,剑尖的寒芒竟然仿佛胜过璀璨星光。剑上有着繁复的花纹,细看时,像是龙游江海,凤鸣九天,龙凤相和之图。少女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那是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父亲年轻时的佩剑。少女一直很喜欢这柄剑,以至于一有闲暇,便要拿出来欣赏一番。
“好漂亮的剑啊。”贺玄衣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眼里仿佛住满了小星星。
“是吧?”月心柔有点小得意。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能够被别人所欣赏,真的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多日的疲倦仿佛也在此刻有所减缓了呢。
“这柄剑叫什么名字啊?”贺玄衣盘坐在地,单手撑下巴,歪着头问道。
“斩星。这名字美吧?”少女对着星空,轻轻舞动剑器,清冷的寒芒仿若拨开水中波纹一般划破轻拢的夜纱。
“斩......斩星?”少年好像有些错愕,看向少女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可不准说不好听!这是爹爹亲自起的名字。”月心柔有些娇嗔道。
“剑器可否借我一观?”少年询问,“保证不会弄坏啦!”似乎是怕少女不肯借出似的,贺玄衣慌忙加上了补充。
“这么紧张干吗?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少女揶揄,递出了剑器。
“斩星?”少年拿着剑,自问,“这么巧么?正好与我的斩星剑法同名?”
少年舞动了剑器......
一刻钟。月心柔望着破碎的帐篷,仿佛狗啃过的大地,慌张的兵士,杂乱的人声鼎沸,还有那个该死的一坏事就晕倒的罪魁祸首贺玄衣,愤怒的尖叫刺破了长夜,甚至吓走了几只城墙附近的灵兽。
嗯,赏剑时仿佛消失了片刻的压力,此刻,又成倍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