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庄,议事堂。
正午,和风细雨。
茶香四溢,楚颐飞啜了一口茶道:“好茶好茶。”
林正雄道:“本是贵客来访,理应好好招待,不防茶库里的龙井、碧螺春、大红袍都齐齐短缺,又时逢下雨难以采购,只有此等白毫银针待客,怠慢得很,还望贵客将就则个,切莫说好茶,否则要羞煞老夫了。”
“哎……林庄主谦虚了,楚某所品的白毫银针,绝非凡品。古人说茶者以火作为次,生晒者为上,亦更近自然,且断烟火之气,是此,白毫银针可谓白茶珍品了。”楚颐飞品了一口茶,继续道:“品之香气清鲜,滋味醇和。观之,意趣盎然。这般茶芽条条挺立,上下交错,望之有如石钟乳,蔚为奇观。边赏边品,尘俗尽去,实乃幸事。可见白毫银针并不输富贵人家常饮的茶水了。如此,品观兼乐,反添一分乐趣。”
近来,林家庄麻烦不断,灭顶之灾,风雨飘摇。故而,庄内众人对平日饮食起居都无心考究了。
今日,楚颐飞应邀来访,下人来报,茶库里龙井之类的,能够用以待客,不失礼数的茶叶,全然短缺了,立马采购冲泡已不可能。无法,只得用白毫银针代之。
其实,白毫银针确实是珍品,普通老百姓是喝不起的。但是,林正雄知道了楚颐飞的“所作所为”之后,虽不得见其真面目,然观其谈吐、气质皆为不凡,故而认定了此人定是出身不凡,才能只手摆平陆家庄之事。如此人物,喝惯了好茶珍品,岂能把白毫银针放在眼里。
是而,林正雄主动说明情由,怕生慢了贵客。他虽是武人,也懂文人雅士那一套,茶好茶坏虽是小事,但因小失大,也非他之所愿。
林尚芙见楚颐飞喝个茶还能讲出那么都名头,不禁佩服道:“楚公子,你真聪明。像我,我是喝不出名堂的,只知道茶香好喝即可。”
“芙妹……”林尚苌笑道:“和老四一样从小不好读书品茗,一贯舞刀弄棒的。哪里懂得喝茶,就爱喝豆腐花那些市井小食。”
林尚苰无辜中枪,恼道:“你们说的好好地,何必扯上我,害我无辜给数落了一回。”林尚芙在楚颐飞面前跌了脸,也不好过,和林尚苰联合使了个“白眼”给林尚苌。
贵客在场,岂可斗嘴,林正雄咳嗽示意,三人才勉强安静下来。
楚颐飞看林家兄妹斗嘴还嘴,心里微热。曾几何时,他们父女也是如此啊,她们姐妹也是如此,曾几何时……
林正雄道:“让楚公子见笑了。”
楚颐飞欲要再言却只是摇摇头,示意无事。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众人喝茶聊天,甚为有趣。其中又以林尚芙和林尚苰二人最会闹腾,二人总能为点小事斗嘴掐架,毫不顾忌外人在场。
林尚英时不时从中调解,初始平息下来,复而,两兄妹又斗上了。
林正雄警告过一回后,便也没再次警告了,只得任由二人为不亦乐乎了,他自个儿则是喝茶头疼去了。
楚颐飞纳罕道:林正雄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两兄妹的性子,却让他们二人一同出席,一为礼数,二则可见林正雄有多疼二人了。
“真是让楚公子见笑了。”林正雄无奈叹息,“这老四与老五打小就不能见面,一见面就是斗个没完没了。我也拿他们两兄妹没有办法。原想着不让他们同时出席,但想着您既同时是他们兄妹的恩人,他们若不一道儿出面,实在于理不合。所以,还请楚公子多多担待。”
闻言,楚颐飞摆摆手示意无妨,心思却早就飞回到了刑场上。
那日,林尚苰为了林尚芙只身闯入刑场,喂她吃饭,又为她与林家庄恩断义绝。那一幕幕一遍遍地浮现在楚颐飞的脑海里,轮番刺激着他。
他只感觉心像是被针刺了一般,便猛地抽回思绪,将目光又放到了大厅上。
这不看不得了,一看便又让他不自在。
只见林家兄妹正乐呵呵地闲谈打趣着,似乎忘了他们眼下的处境,似乎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外人,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仿佛他们依旧如昨,毫无隔膜。
可明明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是,林正雄为了林家庄已经放弃林尚芙,林尚苰也因为此事与家人闹翻了。却不想闯入法场的不止是林尚苰,还有其余林家人。
见林尚芙被四个哥哥同时逗趣玩笑着,早没了在他面前的拘谨不自在,楚颐飞心里不得劲地沉默着……
这时,林正雄突然发问道:“听小女说,楚公子是京城人士,以公子谈吐见地,想必不是出自名门,便是簪缨世家吧。”
林正雄这番话名为高捧,其实便是在打听楚颐飞的来历。楚颐飞怎会不懂,只想着该来的都来了,便道:“我娘亲早逝,家中尚有一父。父亲并不是高官巨贾,本是平常的茶叶商人。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救过鱼家大小姐,才得天颐苑援手提携,家中境况渐渐好些,算是衣食无忧罢了。”
“你认识鱼家大小姐?”堂上突然炸出这句话,惊得众人大怔。遂,寻声看去,只见一向自重的林尚英忽的张嘴,一双桃花眼热芒跳动。
或许看见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林尚英立即拿起茶杯,连忙品茶掩饰窘态。
听闻这林家大少爷一直是风度翩翩,自持稳重,坊间多有赞誉。眼下,他却如此失态。楚颐飞计上心头,不动声色道:“我当然认识鱼恋雪,还是她的蓝颜知己。”
不是敬呼尊称,竟敢直呼姑娘家的闺阁名讳,而且那姑娘还是声动天下的鱼家之女,天下一绝。
难道,这楚颐飞真是鱼姑娘的知己?
林尚英不免怅然:“她……最近……还好么?”
楚颐飞道:“她很好,吃好喝好日子不错。”
话音才落,林尚苰便呛道:“不会吧?太子爷宁死也不肯娶她,鱼家亲自出面干涉都不成。她怎么可能会好呢?平常,女子遭人悔婚背弃,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最为寻常不过的事了。可鱼家大小姐可是圣旨钦定的太子妃啊,她再漂亮再有钱再有身份,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岂有不崩溃的道理呢。”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这不止是林尚苰的看法,应该是天下人的心声吧。虽然林尚芙心中也做如此想,但她毕竟不想恩人难堪,忙朝楚颐飞,替四哥哥赔罪道歉。
那厢,林尚苰又呛道:“不过,楚公子,你又没寸步不离地跟着鱼大小姐,你怎么知道她过的好,还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