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尚芙昨夜刚逃出淫棍手掌,又遭慈父杖打,她念其下手之重,判若俩人,一时心中委屈悲痛,被丫鬟送回闺房时不省人事,整晚忽而惊叫,忽而哭泣,忽而呓语,忽而呻吟,直至天明,也无好转。
“五妹,我和大哥来看你了。”来人声音中满是急急地担忧和怜惜。
床边,橙儿和俩个丫鬟忙起身迎接,伺候茶水。
圆脸男子甩袖示意,不必张罗,且急急伸手抚摸美人烫额。而旁边的白衣男子接过茶杯,稍抿几口,正欲问话,却听到呵斥:“你还有心思喝茶?芙妹都病成这样了!”
斥话者圆脸怒相,正是林尚芙四哥林尚苰,他观芙妹病容,哪还有平日里调皮玩笑的模样,一时心切,又见大哥喝茶从容之态,不满脱口而出。
那被叱之人正是林家庄大少爷林尚英。此刻,他苦笑不驳,向橙儿问过橙儿病情。
众人正说话间,只听脚步攒动,玉佩叮咚,原是四夫人符宝儿听闻女儿病重,连夜从寺院赶回庄里,不及歇息,在几个丫鬟搀扶下,便急急来女儿榻前探病。
符宝儿早听小厮报诉,虽有准备,但见女儿昏昏,没有醒转的迹象。她的泪水止不住簌簌而下:“老爷,从没打过芙儿。这回,怎么就下得去手呢?他就这一个女儿,没等林家庄抄家,他倒先内斗起来了。”
闻言,林尚苰不知劝解,忧妹心切的他,忙跟着添油加醋,附和说道:“就是!就是!芙妹的性格,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来哉呢?”
话落,符宝儿更是心痛难忍,大哭出声。
这时,林尚英终于道:“现在,林家庄危机四伏,随时会有灭门的下场,听下人说芙妹昨儿个丑时才归,依芙妹的性子,少不得在外一腔热血,管人闲事,不然,普通出门玩耍,何以丑时才归。爹下重手只是怕芙妹在外惹祸,祸及庄里。施以小诫,意不在打,只是希望芙妹收敛些才好。”
灭门?橙儿听得心里一咯噔。
难道,近日那些庄里的异样,丫鬟下人看见自己和小姐欲言又止,绕路而走,都不是我多想了么?
林家庄当真有事发生了?
正当橙儿疑窦心起,满腹猜测时,头上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我还没治你的罪呢。所以,不该听的话就不要听。若你敢在小姐面前多嘴一句,害她病重,我就撕了你的嘴!”
闻言,橙儿忙不迭跪在地上,低下头,诺诺道:“是……”
符宝儿白了一眼地上的丫鬟,她虽气愤橙儿没有管住五小姐,却也明白芙儿打小野惯了,哪里是橙儿能规劝得住的呢。
这时,林尚苰不满了,他叫道:“娘,您以为我们还能瞒多久呢?如果当初告诉了五妹真相,或许,她就不会跟个没事人一样,又到处闯祸了。”
“闭嘴!”符宝儿怒道,“那你以为告诉她真相了,她就会乖乖听话了么?与其一大家子人忧心忡忡……至少……”她爱怜着看向床上人事不省的林尚芙,苦笑流泪,“至少,府里还有个开心人……”
闻言,林尚苰到底不忍,叹息几不可闻。
其实,符宝儿身为林家四夫人,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正如林尚苰所言,纸是包着不住火的。迟早有一日,林尚芙还是会得知一切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不过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因为,芙儿的笑容,芙儿的调皮捣蛋,大概是林家庄最后一丝生气吧。
但愿芙儿昨天无故外出,没有惹下天大的乱子。
她叹息,牵着宝贝女儿的手,只觉微微凉意,又见她的身子突然抖动了,口中又突然呓语起来:“不要……不要……”
呓语破破碎碎的,却听得分明。
符宝儿,林尚英,林尚苰皆看向橙儿。
“小姐,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了一个晚上,小姐昨天肯定碰上什么事了,不然……不然……”橙儿忙拭泪,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都怪我……都怪我,小姐非要支开我……不然……我一定寸步不离……”
闻言,符宝儿心中且怜且惜,满满疑惑。
这时,家丁来报,陆家庄和青州知府来访。
符宝儿一听更为疑惑,这陆家庄与林家庄素来面和心不合,虽说不至于是紧张的关系,但也是不到必要时刻是不屑打交道的。
如今在这节骨眼。陆家庄居然和青州知府联名拜访!
一时,符宝儿与林尚英对视一眼,二人皆面色凝重,忧愁不语。
而林尚苰见娘与大哥二人的脸色那般不对劲,也生了不安。
顷刻,符宝儿起身,忧虑地看着床上之人的悸动呓语。一时,昨天芙儿擅自出府,丑时才归的事情,又萦绕到她的脑海里。
所以,是我想多了,还是这破天荒的到访与林家庄的命运无关?
偏偏这时刻,老爷不在庄里!难道,老爷是因为心痛打了芙儿,所以,不见人影么?若是如此,何必当初呢。
可符宝儿毕竟是林家庄四夫人,林家庄实际的当家主母。当下,她整理心情,吩咐家丁速去通知在外的老爷,又借芙妹的身边不能少人照顾的理由强行留下了莽撞的林尚苰,只携了林尚英会客。
厅堂里,除了陆家庄的陆丰和青州知府陈达才外,还有三位小厮。
俩位客人一位是当地官员,一位是朝廷器重的陆家庄总管,身边常年带个把小厮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这三个小厮,实在可疑:一人眼露愤怒,一介下人竟敢无所顾忌,直视林家庄的当家主母——符宝儿。另一下人身形佝偻,低眉顺眼地盯着地板,看不清容貌。还有一人恍恍惚惚,无精打采,陆丰瞪了他一眼,他才挺直了身子,眼神却萎缩着……
一时,符宝儿与林尚英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皆落了座。
陆丰,陈达才,也各坐了一旁。
符宝儿边喝茶边笑着:“却不知哪阵风,把陆家庄总管和陈大人俩位贵人吹来了。”
陆丰不客气,直接揣出粉色帕子,那帕子上一个金线描绘的“林”字赫然于上。
此刻,符宝儿与林尚英的眼神不自觉交汇到了一处。
符宝儿不露痕迹,慢慢呷口茶,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好漂亮的帕子啊,不知是陆总管哪位相好的,给我一个妇人看又是何意啊?”
此言一出,林尚英也是轻笑。
见状,陆丰只哼了一声,对陈达才递了个眼神,陈达才随即起身,从帕子的来源讲起,他告诉符宝儿,帕子不仅经镇里的绸缎庄,而且也经过了青州所有的老字号的绸缎庄老板的鉴定:帕子的面料并不是普通的料子,市面上绝对买不到的。因为它是皇家贡品雪蚕丝!
整个清州都知道雪蚕丝的尊贵!
只因雪蚕丝本是番邦贡品,原名冰蚕丝。后因天颐苑鱼家大小姐——鱼恋雪,也就是钦定的太子妃喜欢,是故,皇帝特将其全部赐给了鱼恋雪。
为显恩宠,特将冰蚕丝改名雪蚕丝。
雪蚕丝,望文生义,放眼天下,唯鱼家大小姐才能使用。便是后宫的娘娘,公主们,也没得一丝一缕。
至于这雪蚕丝为何会出现在此,倒是个兜兜转转的美丽故事了。
都说鱼家大小姐获赐了雪蚕丝后,宠不独享,立即送了几匹给东宫殿下,以后每年都如是。
而东宫殿下正愁没有合适的赏赐——报答林家庄铸成了“护雪剑”。是此,一看到鱼家大小姐送来的雪蚕丝,东宫不禁喜上心头,大叹:“天下竟没有比此物更适合表达我的心意了。”于是,又特将雪蚕丝赏给了林家庄林五小姐林尚芙。
一来全了林家庄打造精器之礼,二来特赏给林家五小姐,表彰她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之美德。
有道是赏不独享,皇帝赏给鱼大小姐,鱼大小姐分给太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赏给林家五小姐,杨姞武巾帼。
几匹番邦贡丝,倒是将杨姞国的名人网罗了遍——此事天下皆知,坊间皆引为美谈,众人无不为鱼大小姐、林五小姐之恩盛歆羡不已。
虽然,彼时已经物是人非,太子妃已不是鱼大小姐了。此内情,暂且不表。
但雪蚕丝的荣宠,流入民间的可真真只有林家庄独一份儿了。
陈达才不缓不慢地讲着,单是描述雪蚕丝的质地之清爽,触之如冰如玉,就用词不缀。更别说,他又滔滔不绝,大张旗鼓地说着雪蚕丝的赠与历史了。
可以说,当陆丰拿出那方帕子的时候,符宝儿忙心慌地看了林尚英一眼,林尚英也是神色凝重。
因为二人皆知晓那方帕子的主人,正是林尚芙。
如今见陆丰又拿帕子大做文章,符宝儿的心突突的,上不上下不下。
难道,今日之事皆是那帕子引起的?
偏偏这时,陆丰又道:“且这雪蚕丝贴身佩戴有止汗生香,于女子而言更有柔腻肌肤的妙用。东西好自然不用说。”陆丰拱手朝东,恭敬道,“况且它是咱们太子殿下的恩赐。陆某私心想着,如此恩宠,殿下既然点名给了林五小姐,贵庄应该不会轻易另赏给下人或是旁的无足轻重的人吧?”
陈达才的突然问话,怔住了符宝儿。她越听越心惊,原来帕子果然是林家庄的物事,其实略瞧一眼帕子的料子和金线描绘的“林”字,她就知道帕子八九不离十是芙儿的。
如今陈达才貌似羡慕皇家恩宠,实则落实帕子的主人的陈词,已经断了符宝儿的后路。
是啊,皇家的恩宠,林家庄怎敢轻易转赠他人,或是丢失在外呢?符宝儿明白无路可退了,这方帕子只能是芙儿的!
只是一方帕子,认了又有何妨?但今时不同往日啊,在林家庄如此敏感的时刻,对头陆家庄突然携了青州知府拿了一块林家的帕子来寻主,绝对不是简单的事,这之后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等着林家庄。
收到了林尚英的安抚眼神,符宝儿忙按下慌乱,拿起茶杯,面不改色道:“茶都凉了,还不续茶!”
吩咐才下,几位家丁捧着托盘来来往往。
一时,茶上毕。陆丰突然又起身:“夫人!陆某只要一句明白话,帕子是不是贵庄林五小姐的?”
“是!那又如何?”符宝儿直目相视,神色凛然。她能说不是么?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
“那就好,我家公子还有九名陆家庄弟子,十人之死总算死得明明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