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飞想了许多种林尚芙可能残害自己的方法,却唯独没想到这么一个结果。她匪夷所思,呆坐在椅子上,直到看到林尚芙似蠕动的虫子般,朝她爬挪过来,快摸到了她的脚下。
这时,守卫们忙护在前面,挡住了林尚芙的靠近,黑夜叉更是拉开了楚颐飞,唯恐避之不及。
一时,楚颐飞踉跄几步,在黑夜叉的搀扶下,终于站住。
“我就知道鱼大小姐压根就不信我,你压根就不信我……”林尚芙绝望地嚎哭着,那痛楚撕心裂肺,肠穿肚烂,惊动了天香楼上下。
楼上、楼下的食客终于忍不住了,他们闻风而来,都堵在包间门口,纷纷要看个热闹。
见状,在外把守的守卫们扫了小二们一眼,小二们忙上前劝阻推搡,急着疏散看客。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再不走,小心你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是啊,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那厢,任凭林尚芙如何跪哭求情,楚颐飞皆是不为所动。
难不成,这傻女人为了报复我,便故意说出我的真实身份。难道,她还指望着屋外那群草包蠢货帮她报仇么?
不对!
楚颐飞只觉得林尚芙还有后招。她冷眼看着地上之人做戏。
眼看门外看客来得快,走得也快,林尚芙一边卖力哭求着,一边搜肠刮肚搜寻着应对之计。回首片刻,却见楚颐飞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笑看着自己,她无计可施,索性心一横,哭叫道:”非要我死了,鱼大小姐才肯相信我么?”
话未落下,包间大门被冲撞飞出,砸落大厅,连带着一个大活人被这股巨大的力气,撞在外间护栏上。
护栏断了,歪歪斜斜地,血,流了一地。
“小姐——”
散去的看客被这暴动吸引了眼球,陆陆续续地又围了上来,纷纷指着血泊里的女子,指指点点。
“这不是林家小姐么?”
“是啊,林家小姐好可怜啊,难道又是被鱼……”
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了这么一声喟叹,随即,那人立马住了嘴。
至此,一众看客也是心照不宣地,如箭穿燕嘴,钩搭鱼鳃,只敢偷偷觑着包间里的人,钳口结舌。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是何苦呢?”好容易二人重逢,体己话还没说上几句,又见小姐撞门寻死,橙儿实在不知为了哪般,只得哭着撕扯裙布,不停为林尚芙止血,擦拭……
奈何,那撞门之力道实在太猛,额头鲜血越擦越多,竟似洪水泛滥了满地。
其实,自家变以来,林尚芙早已身心俱创,内里大耗。这些日子,她赖在天香楼,不敢生病,不敢怯弱,也是想强撑着一股残气欲为家人报仇雪恨。
方才,见楚颐飞心硬如铁,完全不肯上当。于是,万般无奈,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得用了这个下下策。
横竖,只要楚颐飞稍有动摇,让她有机可乘,那么,她便是死也甘愿了。
“鱼大小姐,听说你是个善良的人。你连乞丐出身的人,都能不嫌不弃,义结金兰。那么,求你可怜可怜我,帮帮我吧!”
鱼大小姐?
一众看客闻鱼色变,忙看向屋内,但见屋内之人没有女子,只有一位掌柜的,还有两名男子。
但见两名男子,一白一黑,观之容貌,都不是好惹的主。
那黑衣男子,浑身戾气,脸露凶相,只是狠狠地剜看着血泊里的可怜人,毫无怜香惜玉之态。
另一名男子,虽着白衣,但面貌实在丑陋可怖,二人站在一块,倒相得益彰,颇有些黑白无常的骇人气势。
鱼大小姐的高声称呼,也不是第一次从包间里传出了——但那时碍于小二与守卫们的驱赶阻拦,看客们欲探究竟也不可得。
此刻,再从林尚芙的口中真切地听到鱼大小姐的称呼,看客们面上不敢置信,内心早已上上下下,喧嚣沸腾。
天颐苑的鱼家大小姐,前度正宫太子妃,杨姞国天下一绝——关于她的传说、轶事实在是浩如烟海,不可枚数。
传言她诞生之日,连下七天大雪,故此取名鱼恋雪。
若说婴儿出生之日,恰逢雨雪节气,此事也算不得异事,但怪就怪在,自十九年前那场大雪过后,杨姞国便再也没下过雪了。
换言之,举国上下凡比鱼恋雪晚出生七日的子民,皆不知下雪为何景了。
因此年长一辈人常戏言:鱼家大小姐是雪做的,囊尽了天下十数年,甚至生生世世的雪呢。
此传言到底神乎其神,真真假假不可知。但若说道其他流言,那真是各人有各话,各话有各章。
有人说她良善乐施,天真单纯,所以不顾家人反对,认了乞丐出身的丫鬟做了自己的姐妹;
有人却道她心肠歹毒,认贱为亲不过是她洗清污名的一种手段。更有人说,鱼二小姐的无故失踪,下落不明,也是因为忤逆了她的心,遭了她的毒手。
若不然,鱼二小姐——鱼毓秀,论年纪而言,她明明长于鱼恋雪,却只能做了这鱼家的二小姐。二人姐妹相处,仍为主仆。
甚至,有人断言鱼大小姐提出共享四大丫鬟实乃口蜜腹剑之阴谋——她派红缨侍候鱼毓秀,拨紫淳照料鱼薇薇,名为共享尊荣,其为贴身监视。
从红缨上吊自杀,鱼二小姐下落不明,而鱼三小姐上位受独宠,红缨之姐姐辛芝一跃成为鱼大小姐心腹丫鬟,便可见一斑。
关于鱼大小姐周遭之人,之事情,纷纷扬扬,精彩之状当真不亚于后宫争斗。
这还不算完了,还有那些细末又相左的流言蜚语,传传扬扬,皆成了市井小民下饭的谈资、笑料。
还说鱼大小姐身子孱弱,畏热,畏光,因此闺居不得不择阴而建,常年不能露面。
又说鱼大小姐不怕烫,是个嗜汤上瘾的美人儿,因此得了个汤美人的美名。
既提到了她的美名,那么不得不提坊间为其拟的其他名儿了。
什么因为她美貌、家世、财富天下第一,无出其右,成了世人口中的“天下一绝”;
又因为她绝颜清冷,不苟言笑,常常一坐下便纹丝不动,坐在轿内里,远远望去,活像一面墙壁,邪祟不侵,鬼神避之,所以她又得了个“壁人儿”的诨名;
还有因为她自出生起药罐子便不离身,鱼家也多次以身体病弱为由推辞皇婚,是故,又得了个病西子的名儿……
但若说道这些个名号,尤属天下一绝的名号最讨男子浮想。有时候,世人都不尊称鱼恋雪为鱼大小姐,只用天下一绝之爱呼以示亲昵。
乃至这天下一绝的名号,在鱼大小姐遭到太子悔婚后,在男人堆里叫得越发响了,发酵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那些男子每每呼之天下一绝,耳闻天下一绝之艳事——其神态,其痴样,如同当下这些失魂落魄的看客一般无二。
可是,天下一绝不是因为太子爷的悔婚正在府内以泪洗面,吃药养身么,又怎会出现在林尚芙的口中呢?一众食客无不巴望着林尚芙所言不虚。
若今生能与天下一绝有一面之缘,那么,死也无憾了!
只是求见一面,死而无憾终归是看客里男人们的痴念。
而看客里的女子、妇人们对这档子事情,对鱼大小姐本人连带着天颐苑向来没有好感。
说她们的反感源于对鱼家大小姐的羡慕、嫉妒也罢,还有一点是最不能让她们释怀的。
那就是鱼大小姐的女子身份。
杨姞国向来男尊女卑,恪守传统——男子抛头露面,建功立业,名声愈响愈是幸事。而女子相夫教子,内室而居,无声无名才为道理规矩。
纵使女子有些名望,也该如贤顺良善如纯贞公主,锄强扶弱如林家小姐。
至此,文武巾帼堪为天下女子表率,此才为正统。
所以,哪有区区一名闺阁女子,其出名竟跳脱于女德,偏离于正轨,全靠世间男子追捧浮想,堆砌累筑而成呢。
甚至衍生出了生男不如育女,为女当如天下一绝的叛逆童谣,乃至鱼家大小姐一夜之间沦落成了太子弃妇竟成了举国狂欢之盛事况景,风头竟直接盖过文武巾帼。
如此有违伦理纲常,颠倒法理秩序之异景,举国女性可比男性们更加气愤,忧心忡忡。
所以看客里的女子、妇人们尽管不悦,对自己身旁的人,或丈夫、或兄弟、或叔伯、或孩儿、或小厮的不争气表现,到底是愤怒无奈。
毕竟是天下一绝的名声太烈,她们既然强拽不走亲朋家人,也很想看看这个名动海内外的美人儿到底是何妖魔鬼怪,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