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密室。
“以往只觉得她不过是个空有一身热血的莽撞小姐。若不是她的多管闲事,愚蠢至极,鱼恋雪也不可能将她耍得团团转。所以,我还真是想不到这林姑娘居然这么会演戏,在重重守卫和不二杀手的眼皮底下居然下毒成功了。倒是我小瞧她了!”
金色鬼面人似有感触,沉默良久,半晌,才长叹道:“仇恨能完全改变一个人。别人不清楚,你还没经历过么?”
闻言,灰色鬼面人心下一痛,往事不堪回首。
是啊,仇恨乃世上最好的易容术。
人之身形外貌,品性气度皆不免于难。
曾经是火,如今是冰;
曾经冲动,现而隐忍;
曾经多情,而今冷漠;
曾乃竖子,今为龙凤!
再也没有比这个易容之术还能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吧。
灰色鬼面人想起曾经的那个孩童,又想起现在的那人……他带着那孩童流浪,他又弃孩童而去的往事……
往事重忆,灰色鬼面人的心底虽然深深痛楚,但他不曾后悔。
因为,恨,成就了现在的那人!总算,不负他们所望。
下意识地,灰色鬼面人朝金色鬼面人看去,那张金色鬼脸覆盖下的容颜,自然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是那双饱经沧桑的老眼里浮光暗流,悲戚涌动。
青州,天香楼,包间走廊上。
面具落了地,虽有守卫们连忙挡住了楚颐飞,但她的真实面容到底露了相,也炸了锅。
本是一楼食客围了一团,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二楼住客,三楼住客纷纷出了房间,争先一睹天下一绝之风采。
当真是十室十空,整座酒楼的人都倾巢出动了。
早来的,死守有利地形,寸土不让;
晚来的,没了空地,那就挤在过道,钻在楼梯上,凡是脚尖能立之处,无处不想,无地不去。
好个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这时,大楼大门大开,原来是守卫头领高义接到了计华传书,领着援兵快马加鞭赶到此处。不一会儿,援兵部队四散开来,从内包围了整座天香楼。
高义忙对掌柜的使了个眼色,那掌柜的受命,自知情况紧急,想要下楼部署,奈何看客之众,实在难以移步。于是,只得偷偷退回天香富贵的包间,消失不见了。
再说看客们,只消往那守卫堆里惊鸿一瞥,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忘记了呼吸;有的呆若木鸡;有的吞咽了口水;有的哈喇子湿了胸口也不自知……
当真是三魂迷了两魂,七魄丢了六魄,唯剩一魂一魄还在心旌摇曳,意乱情迷着……
凡此种种痴状,皆出自成年男子无疑;而女看客们,眼红心热的,侧目轻视的,嗤之以鼻的,想看热闹的,不能尽叙;至于孩童们,其中年龄稍大的,挤在大人堆里,贴着人缝儿虎头虎脑看着,而不解事的娃娃们,被婆子或母亲抱着,瞧着眼前景象,只觉得比过年看戏还要热闹,遂更人来疯了……
顾不得这人山人海的架势,黑夜叉忙箭步上前,本能地咬破鱼恋雪的手指,欲以额上的晶海魄解毒。
林尚芙却笑道:“没用的,我下的是子母蛊,撇了母蛊,单独解子蛊,根本无法成功。”
闻言,黑夜叉大怒,一个窜步,便掐住了林尚芙的雪脖,狠狠的力道将她提溜得老高。
顿时,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艰难地启唇微笑。
黑夜叉怒极,手下越发力狠了。林尚芙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她花容扭曲,笑出了眼泪,勉强挣出一口气,嘲笑断断续续:“这可不是简单的毒!我是……母蛊,鱼恋雪乃……子蛊……我死了……她必要……陪葬……必死无疑!”
轻飘飘软绵绵的“必死无疑”四个字,轰的砸醒了黑夜叉,他忙甩开手,窜进层层守卫的里面,抱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儿痛呼道:“不可能……不可能……”一边呼着,一边咬破鱼恋雪的小拇指,用力吮吸……
而那厢,林尚芙失了控制,半歪的身子顿时如散泥一般,栽在地上。即便这副模样,她嘲笑的目光都没离开过那人——那被守卫层层守护,团团拥护的,终于现了原形的鱼家大小姐。
当下,谁也看不到里面,看不到面具已经掉落的鱼恋雪,她偶有侧颜间断露出,也被不二杀手正巧挡住。
那些看客巴巴望去,还想赏美看花,奈何都被守卫们的气场所慑,均是独自心焦孟浪着,不敢乱动。
正在这时,林尚芙忽然挑起地上碎片,在橙儿的阻止尖叫下,朝自己的手臂狠狠刺入。
顿时,鲜血直流。
与此同时,守卫里面也响起了一阵痛呼:“小鱼——”
却见黑夜叉怀里那人,鲜血迸流。
众守卫顿感不祥,纷纷回头看去,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却见大小姐的胸口溢出了一片血迹,又见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绝颜惨败;
而黑夜叉正抱着大小姐,为她不停地痛拭着血污,泪流满面!
一众守卫都吓愣了,不止是为他们的大小姐,更为黑夜叉毫无顾忌的痛泣与悲怆。
犹记得他厚颜无耻地纠缠着大小姐,他因大小姐血洗天香楼,他为大小姐患得患失,时善时恶的疯狂模样……
如今,黑夜叉这般痛哭,好似失去了至亲一般,好似孩子一般的模样,真是颠覆了不二杀手的铁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形象!
“小鱼——不要——小鱼——”
在场之人,除了鱼恋雪和鱼家守卫,无人知道黑夜叉的真实身份。眼下,见他如此痛不欲生的模样,看客和橙儿都以为他是鱼家之人,不作他想。
而林尚芙与不二杀手有所交涉过,自是知道鱼恋雪与他微妙的关系,遂认定他不过是鱼恋雪的裙下之臣罢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也为了报复那裙下之臣,更为了折磨鱼恋雪。林尚芙自残上瘾了——她笑看众人的反应,又捡起地上碎片朝着伤臂下手——
血喷了黑夜叉一脸——因着黑夜叉将鱼恋雪紧紧地箍在自己的肩窝里,他自痛不欲生,嚎啕大哭着,猛然间,又觉怀里的人身子一抖一松,黏糊糊的血,竟是粘连了他和鱼恋雪。
因为这血,也多亏这血,将黑夜叉抽离出了往事。他泪光婆娑着,定睛一看,原来怀中之人不是娘亲,而是小鱼。
整座酒楼的食客、住客都出动了,唯有天字三号房的住客还在房间。
乔楚淋了一夜的雨,被血仇折磨了一个通宵,好似用光了全部的气力,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只是在梦里飘飘沉浮着。
啼哭嚎啕,黑夜血腥,铺天盖地而来。他的眉间山峦起伏,泛白的嘴唇也呓语不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忽然,似中魇一般,突地,乔楚张开了眼睛,只以为逃过了梦里的纠缠,却不想那婴儿嚎哭之声似蝗虫一般,轰轰轰地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他狂了,叫了,闹了,也落泪了。那折磨人的奶哭忽然变成了婴儿的笑声,咯咯叽叽,叽叽咯咯,清脆悦耳,仿佛天籁。
脑海里的景象万花筒般地,一会儿闪现,一会儿消失,积压的记忆桩桩件件,点点滴滴,将他的脑袋折磨地破裂欲炸!
大殿、血奶、马车、夜香、洗澡、缝衣、盗窃、毒打、豆腐脑、疤痕、竹篮、亲吻、转身……
一幕幕往事交互闪现,一重重耻辱波浪翻涌。
顷刻间,乔楚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原来,他的盈盈并没有夭折啊!原来,他竟是那个害了盈盈的刽子手!
白昼惊雷下,尘封的记忆跟着轰然苏醒,乔楚宁愿自此死去,也不想承受这般真相!
终于,他疯癫抱头,撞破窗户,逃入雨天,不知踪迹……
那厢,包间走廊上,情势正胶着不下。
“小姐……”
被黑夜叉捏住了喉咙,橙儿脸色惨白,几乎说不出话了!
从娘亲自杀的血腥往事里醒了过来,黑夜叉恢复了平日的杀伐决断——既然攻破不下林尚芙,那就拿她的丫鬟开刀。
却不料,林尚芙毫不顾忌,笑靥如花:“你可以试试——”
话落,众人皆不敢相信。这无情无义的话竟然会出自林家五小姐,杨姞武巾帼之口。
黑夜叉更是不敢相信。因鱼恋雪之缘故,他深入调查过林尚芙,自是知道武巾帼的那些事情,也知道她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更是她泛滥的良善一手造成的。
所以,林尚芙怎么可能不管了她自己的丫鬟呢?
再说橙儿,无论场上众人如何看待她的小姐,她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她的小姐。或许是前尘往事彻底伤了小姐的为善之心,或许是现如今的小姐已被仇恨改变了,再没了以前那股子莽撞、直率的良善。或许是其他的可能。
那又如何呢!
哪怕小姐决定不要了她,哪怕小姐决定牺牲了她,橙儿也无怨无悔。
所以,橙儿冲着林尚芙绝白的笑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面对此情此景,林尚芙心痛如刀绞。
她焉能不懂橙儿的心思呢。因着林正雄膝下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所以,林尚芙虽与四位哥哥亲厚无比,到底是男女有别。
是此,关于女儿家的事情,她和程儿都是一道分享,解惑的。
正是如此,二人虽然名为主仆,其实早成了没有名分的姐妹。
如今见橙儿竟然没有责怪自己,怨恨自己,反而是甘于为她利用,为她牺牲。林尚芙本是虚张声势,目下,更是内疚、自责,无颜以对。
那厢,林尚芙还在徒自硬撑着——硬撑着绝情绝义。
微红的眼眶却早已出卖了她。
“你真的舍得?”黑夜叉是何等的眼毒,早已看穿了林尚芙的故作绝情。顿时,他信心大增,狠厉一笑,“如果你舍得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要——”
“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巨响,一条左臂竟活生生地从女子身上脱落,掉在了地上。
橙儿已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