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做出这些事。为了宋月殊，可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为了娘亲，但即使我离开了鄢陵，娘亲也不会放下我一个人不管；为了你自己，但你其实什么也没能得到。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徐惜兰满目凄然。
久久得不到回答，温玉容已经放弃她的答案，准备就此离开。
“不知道。”徐惜兰忽然开口，像是终于从疯狂之中冷静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死寂，“其实我也想知道，如果我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许不会让一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会后悔吗？”温玉容没有回头，“我知道你曾经是真心把我当作姐姐的，我十二岁那年冬天中了风寒，病得昏昏沉沉，念着想吃十平街朱大家的热烙煎饼，你听了一个人跑出去，冒着风雪给我买回来，在路上跌好多跟头，煎饼一点儿没坏。因为你怕煎饼冷了，所以把那么烫的煎饼揣在怀里一路跑回来。自己成了个小泥人儿，浑身脏兮兮的，从怀里掏出煎饼给我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跟我说‘姐姐姐姐，趁热吃吧！吃完了煎饼病就要好了！’”
“我的病果然好了，过几天我去找你玩儿，看见你疼得冒汗，才发现你肚子上都被烫坏了，那道疤现在还留着。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傻，你当时怎么回我来着？”
徐惜兰不说话。
“你跟我说你想让姐姐开心，让姐姐早点好起来。你还说，因为你是我姐姐啊！”
温玉容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徐惜兰嘴角动了动，良久，开口说：“我十三岁那年，你十四岁，有一个显贵的男人偷偷来温家看我，你大概不知道，但是祖父知道。他不是我父亲，是我父亲认识的人，那个男人 大费周章特意从京城过来，就是为了看我。”
“他当时看了我一眼，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失望的表情。”
徐惜兰笑容悲怆，“他那么失望，低声跟身边的侍卫说，‘聂敏的孩子，怎么会是这种样子？’”
“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算无遗策的谋士的女儿，却长成了软弱、温顺的小女孩，雄狮的女儿，终究成了一只软弱的羊羔。他第二天就走了，此前我能感觉到有人暗中注视我的目光，从那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她笑，“我跟自己亲生父母最后的一些联系也没有了，我是个谁都不在乎的人，因为温顺，所以那个人放弃了我。”
“所以，你只是想要争一口气，证明自己比我强？”
“我不知道。”徐惜兰摇头，一派颓然，低声念着，“我只是开始变得讨厌你，我不想见到你，我比不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比不过你……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落得这个下场，是我咎由自取。”
徐惜兰带着探究的视线看向温玉容，凄惨地笑着说：“你从小对我那么好，其实心里也没有把我当作你的亲生妹妹吧！你每年都亲手给世瑾做褂子，做玉络子，可是你送给我的，都是你那些丫鬟们做的东西。”
温玉容没有说话。
温家的每个人都觉得大小姐聪明又能干，但她也有不擅长的事，她对于女红针线的玩意儿其实做得不如纹绣跟青莺，给男孩子的东西，不用讲究好看，给女孩子的物什，自然要精致漂亮。
她做不出那些精致好看的褙子来，就把自己做的汗巾子跟纹绣和青莺做的手帕、金丝长褙子、鞋垫混在一起送给自己的小妹妹，妹妹收下了，将汗巾子转头赏给了丫鬟，手帕却随身带着。于是，往后温玉容便只将纹绣和青莺的绣的东西送给她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到了如今，好像也没有必要说这些事了。
“娘亲也是。”
说到娘亲，徐惜兰的眼中甚至带起了一种怨念，又有一种满是嫉妒的委屈。
“娘亲给你和世瑾做芙蓉玲珑粥，晚间带着你们玩从那些波斯送过来的小塔和小人儿，就我一个人傻乎乎的，开开心心地捧着一兜子蝴蝶过去，那时好像已经天黑了，嬷嬷们都去休息，房间里亮着光，没人理会我，我从窗户外面悄悄看着房里，里面笑得好开心，我站得脚都痛了，没有人发现我。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多余的人，自己回去流芳苑，也没有人发现我来过。”
回去之后，徐惜兰就把想要送给娘亲的一兜子蝴蝶都给踩死了。
徐惜兰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若是旁人听了，多半都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可温玉容还记得，那大约是在四年前，她跟徐惜兰都还是小孩子，娘亲以为徐惜兰还在园子里玩儿，便叫嬷嬷将她的那一份芙蓉玲珑粥放好，等到将弟弟哄睡着了，也没见徐惜兰过来。
嬷嬷不知道芙蓉玲珑粥要放到冰窖里面去，第二日全都坏了，娘亲特意给徐惜兰又做了七巧果子，温玉容跟弟弟都不爱吃这个，只有徐惜兰一个人爱吃，特意为她做的，徐惜兰只吃了一个，眉头皱得紧紧的，娘亲陪着她看花、折叶子舟，玩了好久。
不是只有温玉容跟弟弟分走了娘亲的爱，她的到来，不也占据了娘亲那么多的视线吗？
“其实也只是记得而已，现在我也不在乎了。”徐惜兰自嘲地说。
“如果真的不在乎，你就不会记到如今，特意在我面前说起你所以为的不公了。”温玉容看着她，“娘亲从来没有偏爱过我和世瑾，是你自己多心。”
“呵！”徐惜兰带着一丝愤恨盯着她，“像你这样天生吸引人的视线、生活在宠爱之中的人，当然不觉得因为你会让其他人失去什么，因为你觉得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我……却要靠着去争，去抢，变得听话懂事，才能得到现在的一切！”
“哪怕你不曾伪装自己，不装作楚楚可人的样子，娘亲也会待你如初。”
温玉容终于不再停留，迈步走了出去。
“日后，你我再不相见，你便好好珍惜你最后的这一段时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