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十七度
叶嘉莹出事之后,“零下十七度”很久都没有营业。
从前那群讲故事的人,也七零八落,在那一段时间不知所踪。
他们,也许都在寻找叶嘉莹的踪迹。
可是茫茫人海,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直到有一天,有媒体突然想要探访叶嘉莹的青春故事专题,于是,他们找到了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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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畦田突然一夜之间成为媒体争相采访踏足的网红热门之地,网友们也是一脸懵逼。所有人刚开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有粉丝在叶嘉莹的微博超话里悄悄透露,说畦田是叶嘉莹的家乡,在这里发生了太多太多叶嘉莹的人生故事。而关于叶嘉莹的初恋,也是与畦田有关。
这条爆料在上线二十分钟后便被删除,然而截图却遭到了疯狂的转发。随后在这一场网络的狂欢里,当天颁奖典礼的相关信息一点一滴逐渐被披露,大型现场血腥事故才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关于#影后叶嘉莹金莺现场出事#逐渐变成了一个热门话题,被顶上了热搜。
而关于叶嘉莹的得奖信息,以及她主演的电影也被大众扒出来,再一次进入公众话题。粉丝群迅速集结成队,在很短时间里形成了一个草军联盟,听说其中最大的粉丝头目,来自于北京权贵圈层的某个神秘人物,带领网络千军万马,战斗在一线,誓要为叶嘉莹讨回一个公道。从前叶嘉莹的粉丝队伍一向散漫,并没有刻意经营,而她自己也是闲散女神,清高至此,一向懒得管理这些,以至于虽然她一直作品为人称道,却始终没有形成一个专业作战团队。
这次事件之后,神秘领军人物以路人粉身份出手,其队伍势力之大,直逼顶级流量明星和一流小花旦。
人死之后,才得以大火,叶嘉莹的人生跌宕起伏,也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而关于金莺节现场发生的意外事故,尽管主办方一再隐瞒,然而依旧有很多小视频和内幕消息逐渐流出。关于叶嘉莹的事情,被人在天涯上扒出来盖了千层大楼,一层一层地深扒她的台前幕后,发生意外当天,现场的一些细节内幕,大家热情极高,试图拼凑出一个完美的真相来——
先是关于叶嘉莹的身世,有人说她出身草根,全凭自己努力走到今天,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孤傲清冷,是寒山之上一朵清冷之花,生性微寒。
也有人说她虽然一向游离于圈子之外,几次大事发生,她却始终能够化险为夷,总感觉有什么神秘力量罩着她,保护着她,才使得她一路所向披靡,并不委曲求全于任何人。
有无金主与后台,成为她身世的分界点。
关于金莺节意外事故,当天晚上,有人目睹她迟到、目睹她被金姐厚待,也目睹她面容憔悴、失神,完全没有获奖的准备和惊喜,主持人宣布她得奖时,镜头切到她,一脸意外和不可置信,随后坦然接受,然后上台,之后意外始料未及地发生。
一代名伶亡于一个颁奖礼,几乎震动了整个圈子。颁奖礼当天即被取消,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响彻酒店里外。
这是自金莺节举办以来,二十年间,闻所未闻,从未发生之事。
唯独没有被人注意到的,也许就是在镜头闪回的最后那一幕,凄惨鲜红的血泊里,紧紧拥抱着女神的那个人,他的神情哀伤,衣饰高贵,四周都是高大的保安,将他们圈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在那个范围之内,是一场绝望之殇。
小道消息飞速流传,关于叶嘉莹背后的金主,其实是她的初恋,听说姓顾,是行业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顾氏总裁。
然而又听闻顾氏总裁是有未婚妻的,当年的求婚还上过热搜,据说事发当天,他的未婚妻也在现场,就是那天的女主持人。
难道是一场三角恋的情杀?叶嘉莹是小三儿?
还是一场虐恋情深?
这条消息爆料在那个被累积高高的天涯大楼里,出现的时候,这座大楼已经阅读近500万,回复楼层高达10万条消息,而这条爆料,成为了最后一条消息,阅读量瞬间激增数十万,而回复却始终被禁言,随后,一夜之间,百万级别的大楼瞬间倾塌,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秘力量的出现,令得故事越发离奇,而关于最后一条的爆料,直指神秘力量的源头,却始终未能有人扒出来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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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树林里,四周都是风声鹤唳,没有一个人。他拿着枪,对着她的头顶,眼睛看过去,那黑洞洞的枪口,令人惊惶不堪,随后,“啪”地一声枪响。
她身子莫名一软,往后一退,生生撞在树干上,树干上的干皮,擦得皮肤火辣一般得痛。
他看着她被吓得惨白的脸,莫名觉得痛快。
而他上一次见她这样,还是在家宴的时候。那一年,他们十六岁,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顾家已经很久没有过大型的家宴了,自从顾家长子出事之后,顾家公下令取消了三年内顾家的所有家宴和庆贺活动,过度的悲伤令得他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对于家业也有点放手不管之意,只随意让顾家长孙与顾家老二争个你死我活。
三年过去,顾家的第一个大型家宴定在了顾家小二公子的生日宴上。这一天,在顾家海边别墅,整栋别墅在那个夜晚成了一个魅力之都,奢侈盛宴如流水一般在那栋别墅巨大的草坪上徐徐展开,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欢笑之间飘荡着属于上流阶层的华丽美感,高端雅致的音乐如丝竹一般挥发出完美的音质,顾家请来皇家乐队倾情献礼,将整场盛大礼演绎成了高端华丽的顶级派对。
而这场派对的真正主角,那个叫做顾随的孩子,那个本来应该被成群结队的权贵富豪顶级精英们围绕着的顾家小公子,此刻却在自家花园边角的一个湖边安静地坐着。
他的四周,寂静得就像没有风一样。而不远处,只有白色的海鸥像云朵一样划过低沉的天空,而头顶的云洁白无瑕,被洁白的月光映衬出别致的美感。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了看天,看了看地,眼前的湖面光洁如镜,被月光划出一道道柔软的波纹,潋滟至美,像会飞翔的心一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点燃,静静地抽了两口,距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盛大的派对,那是专属于他的生日礼派对,可是他觉得,他才是唯一一个该被置身事外的人。
烟圈在空中飘飘扬扬,飞飞荡荡,就像能跌入平静的湖面砸碎所有的宁静一样。他的心里一直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只觉得今晚的派对透露着古怪,以及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他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所以,即将生日的他,却站在少年的临门一脚上,彻底地陷入了迷茫。
他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打开了这扇门,他便从此一脚踏入那个神秘、幽深的成人世界,彻底地告别他的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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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一声猫叫从背后传过来,随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跑过来,有细小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无助地喊:“小喵~小喵~”
顾随无奈地叹口气,真是觉得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也要被人打扰。他熄灭烟,转过头来,却瞬间看到一幕场景,令他哭笑不得。
只见背后一个小姑娘,怀里正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嘴里学着猫叫,正在追赶着另外一只猫。
然而,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顾随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不是顾随第一次见到叶嘉莹。他对她太熟悉了,熟悉到陡然第一次见到真人,竟然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比照片上要惊艳和靓丽更多,精致的小脸在灯光之下有些煞白,然而依旧挡不住她艳光四射。
然而此刻的她童真得可爱,竟然让人想不起来平时她那些孤僻时刻,是如何冷漠对待这个世界。
瞬间在这里看到人,叶嘉莹吓得陡然停住了脚步,怯生生地同他打招呼:“你好。”
顾随也点头:“你好。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嘉莹说:“我喜欢这里的后山,安静不吵闹,还能听见大海的声音。最主要的是,能看见海鸥。我很喜欢海鸥。”
顾随指着她怀里的猫说:“你抱着猫呢。”
叶嘉莹“啊”了一声,说:“它们很可爱吧。我刚才在路上遇到的,一点也不认生。”
顾随说:“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吗?怎么会自己跑来后山?”
叶嘉莹说:“嗯,跟着猫就跑过来了。你是顾家的朋友吗?怎么一个人来后山了?”
见顾随不说话,叶嘉莹自顾自地又说道:“我是我妈妈带我来参加宴会的哦。我妈妈怕我在家无聊,说要多带我出来认识点新朋友。她平时工作忙,常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对我估计太愧疚了。”
顾随疑惑:“你爸爸呢?”
有海水扑打沙滩的声音,白色的浪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然后再退回去,如此反复。还有海浪的声音,呼啸着,又低沉下去。世界在那一刹那安静下来,黄昏的夕阳已经坠落,只剩下毫无点缀的阴沉。
安静了一会儿,小姑娘回答道:“我从小没有父亲啦。我没有见过他。妈妈说她是爸爸的初恋。可惜初恋好像都不太长久。”
她声音里的低沉和哀伤令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精致的侧脸在望向海面时,带了一层隐隐约约的期待与绝望之感。这种感觉,让顾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去安慰这个他明明已经无限熟悉却又无限陌生的小姑娘。
停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明媚而令人怦然心动,她说:“虽然从小到大没人陪我玩儿,可我还是觉得挺快乐的。我希望你也快乐呀。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快乐。”
顾随心头微震,再次认真看向她,只见她从身后的书包里取出来了一束包着的花束,递给他说:“送给你。谢谢你此刻陪我。”
一束紫色的薰衣草,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张报纸里。她嘿嘿一笑:“我来的路上随手采摘的,没有专业的包装,你将就着收吧。”
远处有音乐声传来,将近18点,派对即将开始。
他侧头看了看安静坐着的小姑娘,并不确定,他以后的人生是否将被她所改变。
晚上18点,他去了草坪上,那个已经人声鼎沸,所有到场的人已经开始拿着酒杯进行社交,处在中心的父亲顾植钟和母亲陈茗女士,举着酒杯和到场的人打招呼。隔着远远的人群,他父亲看到他,连忙喊他:“小随,快过来!”
他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拿着酒杯一一和父亲介绍的人敬酒,听着所有的人夸奖着小伙子长得真帅、前途无量等,绕了一圈,也差不多把顾家的交友圈摸了个遍。
半个小时过去,有司仪在台上拿着话筒说:“今天,除了要感谢我们专业的乐队来助阵之外,接下来,我们有几个即兴表演也要送给大家。首先是来自林霓旌女士的小公主——叶嘉莹献上钢琴独奏。”
世界在刹那之间有些微安静。
他愣在那里,看着换上公主裙一脸乖巧的叶嘉莹缓缓地走上舞台,姿势优雅地朝大家行了一个礼,全场抽气声,完全被她精致的美貌所愕然,大约从不想整个市内还藏着一枚精巧璞玉。
她静静地坐在钢琴前,翻开曲谱,主持人把话筒递在她嘴边,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说:“祝福顾小少爷生日快乐,万事如意。”
四周一阵笑声。
随后,有流畅的音乐从钢琴里缓缓流泻而出,曼妙的音乐衬着有模有样的小姑娘的身影,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而顾随却觉得满是讽刺,在后山的她仿佛郁郁寡欢的小精灵一般,他原本以为,她会和那些献唱攀结富贵的家庭有所不同,却不想,她竟是第一个,将所谓好的礼物送到他跟前的人。
想起来他从前调查到的关于她的母亲,他只鄙视自己,不该在刚才的后山里,产生过哪怕一丝的情丝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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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演奏结束,顾随跟着父亲继续在场内觥筹交错,半个小时过去,顾植钟突然拉了他说:“走,带你见见凌市长。”
他一愣,颇为意外,没想到连凌市长都出席这场晚宴。他们直接从人群过去,来到正门,然后打开了会客室,这间私密性极强的会客室一向很少对外开放,凌市长神秘地出现在这里,令人捉摸不透。
门打开,里面坐着的几个人仿佛等待了许久,听到门开的声音,都一下子站了起来。只除了一直在窗前站着看向窗外宴会草坪的凌市长。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笑得颇为意味深长,开口道:“植钟你这宴会上倒是人才辈出。连弹奏钢琴的小姑娘都是技艺俱佳。”
顾植钟一愣,这才笑起来,说:“犬子生日宴,承蒙市长大驾光临,也是顾家福分。自然也是筛选了上好的节目恭迎您到场。”
几个人选好位置分头坐下,挨着凌市长的位置,坐着一个小姑娘,年龄尚小,青春稚嫩,只是那一双眼睛,却狡黠灵动,仿佛看透眼前饭局。
顾随灵机一动,一下子意识到眼前的局意义何在。他内心只觉得无限荒凉,完全没有想到,他才16岁,就已经成为了父亲巴结政府用来制衡顾家另一方权势的一枚棋子。
他心中愤懑,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由着凌市长对他的学习问东问西,也问了他以后人生的打算。聊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走到顾植钟旁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顾植钟点点头,那人出去后,顾植钟看向凌市长,以眼神示意,微微一笑。
顾随把这一切尽收眼底,还不等顾植钟开口,便张口道:“我带小妹妹出去玩儿一会儿吧。”
顾植钟哈哈一笑说:“好好。你们小孩子,要多在一起玩耍玩耍。阿随,你是哥哥,以后要多照看妹妹一些。”
顾随点点头,说:“知道了。”
说完,他便上前来,拉着小姑娘的手,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口,到了楼梯拐角处,还没有想好怎么摆脱小姑娘,谁知道这小姑娘猛地一甩他的手,冷哼了一声说:“本姑娘才不要和你一起玩儿!我可告诉你,我可是有喜欢的男神,比你长得帅多了,你可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顾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一时间竟然无语到不知道怎么回复。
小姑娘很快就朝他挥挥手:“我去约会啦。你自己孤家寡人自己玩去吧!”
说完,蹦蹦跳跳地下楼跑了,很快便不见踪影。
刚好随了顾随的愿,他迅速地上楼,走到三楼,便往最里间的房间跑过去。这个房间是密码锁,管家一向看得严。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醉酒的管家那里拿到密码。
途径第二扇门的时候,一个人影飘过,顾随一愣,连忙定住身形,一看,竟然是叶嘉莹,正要鬼鬼祟祟地往房间里跑去。他彼时正对她弹钢琴的事情有气,一怒之下,径直上前,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另外一个房间拽去。
原本就心惊胆战的叶嘉莹那一刻被吓得差点魂不附体,几乎要惊叫,陡然被顾随捂住了嘴,直接拽进了另外一间房子,打开衣柜门,叶嘉莹便被塞了进去,随后顾随也跟着进来,快速地关住了衣柜。
叶嘉莹气急败坏,吼道:“你有病啊!抓我做什么?!”
顾随急忙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就听见门锁那里有动静,随后,门被打开,有人进来。
是一个女人的脚步声,虚虚浮浮,似有些不稳。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来,随后便倚在了床边,停了下来,微微穿了一口气,冷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真开心。”
顾随听着她的声音,只觉耳熟,他心下疑惑,但他的手心被叶嘉莹哈出的热气弄得浑身发痒,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如火烫,他抬眼看着她精致眉目,而她正凝神听外面声音,丝毫没注意到他在盯着她。
随后,门再次被打开,有脚步声进来,仿佛也是喝醉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床上扑去,却不料脚下被绊住,一个栽头,跌到了在床边坐着的女人身上。
两个人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在这里!快!”
迅速有人进来,外面灯被打开,一下子站开了很多人。
随后,顾随听到父亲顾植钟的声音:“陈茗!你竟然……你!”
顾随心里一惊,隔着衣柜的门缝往外看,只影影绰绰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女人被男人压在身下,而那张脸,赫然是母亲陈茗女士!
他身子一抖,几乎就要冲出去,可是叶嘉莹掐住了他的胳膊,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有人端来一盆凉水,“哗”地一声,泼在了两个人的头上,有人闷哼一声,微微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啊!——”得尖叫了一声,伸出手就要推开他。奈何男人力气一向大,无论她怎么使力,上面的人都未动分毫。
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动手,顾植钟怒气冲天,却也是一动不动,只是指着她骂:“你真是毫无廉耻!竟然在儿子生日的时候犯下此等大错!”
陈茗陡然意识到问题,先是惊慌失措地回答:“不!不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植钟,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喝醉了……我……”
而后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顾植钟旁边站着的人,在看到那个女人那一瞬间,她陡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局。
看明白以后,她反而冷静下来,拼出全身力气,拼命一推,将身上的男人推到了一边,然后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看着所有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她趔趄了一下,然后扶着床柱站稳,而后把身子往后面的衣柜一靠,微微笑了一声,说:“顾植钟,你就盼着今天呢是吧!我告诉你,哪怕被你捉奸在床,我也不会随了你和别人的愿!你不就是想离婚吗?那你也就想想吧!想想离了我,你怎么去和顾家长孙争这份家业,或者说,你哪怕找到了大树,也先想想这棵大树牢靠不牢靠!”
顾植钟怒极反笑,指着她道:“你干下这等事情,还是你有理不成?”
陈茗默了一瞬,而后顿了一口气,说:“今日这份屈辱我记下了,他日定加倍偿还!”
说完,姿态凛然地一步一晃地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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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死寂一般的安静。
停了一会儿,有人开口,声音温温婉婉:“顾大哥,您如果顾着大嫂的心情,就去看看她吧,陪她一会儿也是好的。毕竟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你们这样闹僵了孩子看到也会受影响的。”
顾随瞥向一旁的叶嘉莹,只见她瞪直了一双眼睛,已经听出来这个声音来自于母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尴尬地看了一眼顾随,又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植钟冷哼了一声,扭头要走,门却再次被人打开。
顾植钟失声道:“父亲?!”
顾家公拄着拐杖慢慢走进来,拐杖敲击在地上,节奏有力,让人听得心里惊惶。
他走到了床前,低喝了一声:“简直胡闹!”
四周没人敢吭声,然后他吩咐:“把地上那个人给我扶起来!”
他身后迅速有人出手,左右拎着醉汉,将他搀扶了起来,面对着顾家公和顾植钟。
在看清楚这个人脸的时候,所有人被吓得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顾家公和顾植钟迅速地对视一眼,顾植钟低沉着声音,说:“其他人都出去吧。”
所有人逐渐退出去,房间很快只剩下了顾植钟和顾家公,以及那个躺倒在地上的醉汉。
顾家公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而顾植钟却有些耐不住,开口道:“父亲,这不可能是大哥,大哥他……他已经去世多年……”
顾家公拿着拐杖狠狠地敲击了下地板,顾植钟瞬间住口。
顾家公颤抖着身体说:“你大哥他的去世……至今都是悬案一桩。我到今天也无法相信他已经离开。这个人长得……太像你大哥。”
顾植钟默了一瞬,然后说:“您待如何?”
顾家公说:“人我先带走。”
顾植钟说:“不行!父亲,他好得也是给您儿子我戴绿帽子的人,您不仅宽容还要亲自带走,您是把我置于何地?”
顾家公说:“今天事情缘起,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你若还想继续管理手下企业,就安分一点。再想让别的女人上位,也先看看陈家人容不容得下你胡闹!”
叶嘉莹和顾随从柜子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透,草坪上的热闹还在持续,没有人发现今夜派对的主人已经不在。当然,对于这些人来说,一个小孩子的生日只是噱头,人脉、资源、交际对于他们来说才是实际的利益。
叶嘉莹有些沉默不语,默默地往外走,顾随拉住她的胳膊说:“你去哪里?”
叶嘉莹回头看他,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顾随说:“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
叶嘉莹忽然抓住他的胳膊说:“你……你陪陪我一会儿吧。我不想回家。家里也没有人。”
顾随看着她,忽然有些怜悯,张口问:“你家人呢?”
叶嘉莹顿时沉默了。看了看外面热闹的人群,羡慕地说:“你家里人好多。也热闹。真好。”
顾随说:“虚头巴脑的。再过一个小时,人群散去,偌大栋别墅,一样剩下我了。我父母平时也不在家。”
“哦。”叶嘉莹回他。
顾随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冷漠,自己暴露这么低沉不开心的情绪,原本也有安慰她的成分在内,却不想对方也不领情。刚想走开,叶嘉莹忽然拉住他:“我妈妈忙,经常出差,又喜欢旅行,常常不在家。我……我从小没有父亲。所以家里没有人。”
楼上的风有些空旷,不知道是楼道拐角处的窗户没有关还是天色有些冷了,顾随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寒冷。他拽了她的胳膊说:“走吧,到你去一个地方。”
顾随家的后山,要穿越一片苍翠的树林,再往前走,会听见惊涛拍岸的声音。一路过去,能看见后门清澈的幽蓝色门牌发出釉质的光泽,四角却带了久经岁月的锈迹斑驳。出门往前走,青石板的路上,带着柔亮的光彩。宽厚的砖墙有着厚重的力量,让人竟然有一瞬间的不适。
带着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尘土气息湮没在周遭灯红酒绿的都市夜景里。
沉静得不似真。
顾随说:“我父亲喜欢一切古典的东西,当年为了拿下这栋别墅,费了不少心血。”
他们往前走,看到一道墙,上面刻着两行诗,陆游为悼念唐婉做的《沈园》二首诗中的一句: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顾随站在那里念着这首诗,然后回过头来笑,跟她一板一眼地讲着这首词背后的故事。一个不似天真的少年,讲着一个经久不衰的经典悲剧,总让人觉得不合时宜。
然而也是过了很多年,叶嘉莹才知道,在初初相遇的年纪,这一幕的少年,干净清爽如开在枝头的玉兰花瓣,停留在她的心头,洁白如同鲜亮的过往,被她背负在身上,踏上更为遥远的路程。
两个人一前一后爬到了山顶上,抵达最后一个斜坡,往上一站,视野所及,令人惊叹。美景如斯,令人一瞬间无法呼吸。
一片茫茫的大海,在夜晚的海风中,惊涛拍岸。白色的浪花卷起贝壳,呼啸着向海面扑过来,然后再迅疾退回去。
这里安静得令人害怕,除了海浪的声音。
顾随问她:“你害怕吗?”
叶嘉莹缩了缩身子,说:“有点。”
顾随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紧了紧衣服,说道:“不过比起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这里的安静让人心里很舒服。”
顾随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少年少女坐在地上,静静地倾听着海浪的声音,在这些空旷到可以遮掩惆怅的海浪声中,少年愁滋味,变得矫情而无声。
叶嘉莹问他:“今天你生日哦,有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顾随看着远方说:“方才你不是弹过钢琴了吗?这个生日礼物也算不错,有心。”
叶嘉莹脸一红,说:“那不一样,那是我妈妈让我弹的,属于政治任务。作不得数。”
想了想,她说:“我在这里捡一些贝壳给你做个贝壳的手链吧。原生态,很好玩。”
说完,还没等顾随喊她,便看她沿着一条小径下山,跑去岸边去了。
夜幕已经降临,顾随担心有事,便赶紧起来随她的脚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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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足足一个小时,叶嘉莹才算凑齐穿一珠手链的贝壳。两个人的身上,被不停扑上来的海水全部打湿。两个人湿着衣服在海边四处寻找合适的贝壳,然后她从自己的脖子里,摘下了早上母亲为她戴的细细的项链,项链是一个设计成小山形状的吊坠,因为设计得很美,也没有特别突出,很有意境。
叶嘉莹说:“这根项链从小跟着我,是妈妈给我的。她比较珍惜这个坠子,我把坠子收好,回去再配一根链子就好了。这里也找不到更合适的链子,你姑且接受一下好了。当然,可能你作为大少爷,不知道会不会在意这些。”
顾随看着她,觉得好笑,又被她的真诚打动,一时间,心里寂静无声,又似乎有什么扣动心弦,轻轻一拨,心里的闹钟轰然作响。
叶嘉莹把手链串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少女娇媚的笑脸在夜色中分外分明,她嘻嘻笑着把贝壳手链带到了顾随的手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说:“还挺好看。”
顾随低垂着头看了一会儿这串手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他抬手拍拍她的头,说:“走吧,太晚了。”
叶嘉莹点点头,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跑着,顾随在后面跟着,护着她的安全。
等两个人一路沿着风景线回到顾家的时候,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此时已经进入social的环节,保姆正在四处找顾随:“我的祖宗诶,你真让我好找。顾先生在四处找您呐!宴会马上结束了,你快过去。”
顾随说:“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往宴会草坪过去。一时没太注意叶嘉莹去了哪里。
到了草坪上,看见父亲顾植钟正与凌市长站在一起谈笑风生,他们的四周,围满了来自四方的宾客,现场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而在凌市长的旁边,正站着下午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一脸不高兴地杵在那里,丝毫不愿意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
看见顾随过来,小姑娘突然一脸璀璨笑容,跳了起来,朝他打招呼:“顾随小哥哥,你快过来!”
顾随一愣,想起来下午两个人还剑拔弩张,此时此刻,却是演的哪一出?
听到小姑娘的叫声,所有人停止了交流,全部转头望向他,顾植钟朝他快速招手:“阿随,快过来!重要的事情等着你。”
顾随只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这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他试图压抑下这种感觉,便努力回头去找叶嘉莹的身影,而她,却早已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顾植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正在商量着与凌市长两家联姻的事情呢!虽然早是早了点,但是想着你们两个都小,可以早早培养感情,不至于以后被其他人占了便宜。你说是不是,阿随?”
整个世界一片喧哗,所有人都在各怀鬼胎地鼓掌,顾家与凌家联姻,这个世界,大概是要变天了吧?
只有顾随的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努力挣脱,却又被困住,他伸出右手,轻轻拨动着左手臂上戴着的那串贝壳手链,仿佛有什么在悄然发生着,而他们都不自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父亲问:“阿随,你觉得怎么样呀?凌市长还在等着你点头呢。”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都在屏息等待他的答案。
而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