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会所驻之地占地面积不小,呈奇特的漩涡状,一条不大的湖泊自东向西横跨整个庄园。许至诚的卧房和书房就在湖泊的南边,三面环水。湖泊的北边则是三名男弟子冷松、佳楠和朱槿,西南边是木樨和青杉夫妇,东南边是两名女弟子紫檀和雪榛,老六烈枫则独自一人居住在西北边的屋子,他一向独来独往,师父也有意不让他与其他弟子过多接触。
东北边是议事厅和招待客人的客堂,客堂上有块牌匾,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替天行道”,这块牌匾据说是吴老爷送的,许至诚十分看重。不过众人总觉得奇怪,即便是许至诚好友赠送的礼物,许至诚为何却说是“无上的尊荣”呢?
湖泊的外边靠北是除了众人贴身佣人之外,所有下人的住所,还包括厨房和饭厅。龙神会有习惯,每次吃饭只要未出去执行任务,弟子们总要和许至诚同桌吃饭以示亲密。湖泊外边靠南则是级别比较低的弟子的住所,那就没有厢房了,都是集体一大间一大间,中间用屏风或者帘幕隔开。
木樨居住的西南厢房十分不错,卧房外边的围廊有一面靠水,空气清新,西南朝向日照进来的晚,正适合休息。
许至诚手中拿着一枚奇特的珠子,一面是黑色一面是白色,结合的毫无破绽,浑然天成。五名弟子围绕在他身旁,许至诚轻轻解开木樨的衣衫,雪榛忍不住“啊”了一声,只见木樨身上已呈青黑色,样子十分可怖。
紫檀心中微微一颤,没想到这唐门剧毒如此可怕,自己一念之差,竟然让这位二师哥变得如此脆弱。她咬了咬唇,偷偷看师父的神情,不知道二师哥还能否获救,她心里紧张,手心微微出汗,佳楠看在眼里,轻轻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许至诚道:“可真,去端一盆浓茶水来。”雪榛领命而去。
许至诚将珠子轻轻在木樨身上滚动,每滚动一下,木樨身上的青黑之色就减弱几分,待的珠子颜色变得交错,许至诚将珠子放入雪榛端来的浓茶水之中,茶水的颜色顿时从深咖色变为灰色。
木樨脸色似乎好了点,但仍然没有苏醒。
许至诚为他把了把脉,脸色依旧十分凝重,紫檀忍不住道:“师父!二师哥他……还有救吗?”
她语气关切,冷松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多有怨怼。
许至诚踌躇道:“虽然乾坤珠已经使毒性减弱,不过……这尚碧之水果然是唐门第一奇毒,毒性潜伏于各处,实难完全祓除。”
紫檀颤声道:“那……那如何才好?”
冷松突然转身,面对紫檀,直视着她,似乎很不高兴紫檀这般关心木樨。他低声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师父自有主张。”
佳楠冷笑道:“二师哥是七师妹找回来的,她自然紧张,难道还紧张你这个朝夕相处的三师兄么?”
冷松双眉一挑,朱槿忙道:“三师兄你不要多心,若是易地相处,师妹自然也是紧张我们每一个人。”
许至诚对几个弟子相互的冷嘲热讽视若不见,他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次要将乾坤珠让从熙服下才行。”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
据说这乾坤珠乃是开天辟地之时的一件奇物,能治百病,具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六弟子烈枫不慎四肢俱断,就是靠着师父夜以继日运用乾坤珠游走四骸,居然只花了十天时间就可以下床走动。一个月之后恢复如初。
此次如果让木樨服下,以后其他弟子受伤怎么办呢?
众人脸上的犹豫让许至诚看了出来,他不由勃然道:“你们一个个摆出那种面孔是什么意思?从熙是我心爱的弟子,你们每个都是!可曾见过我几时偏心过?若是你们与从熙易地相处,要我用这颗珠子,我也是毫不犹豫!”
众人急忙下跪,纷纷表示不敢有违师父之意。
许至诚吩咐道:“可真,倒杯茶给我。”
雪榛忙取了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普通的茶递给许至诚,许至诚让朱槿拿稳了,右手三个手指捏住乾坤珠,他手中暗使内力,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脸上渐渐浮现淡淡的红色,手中黑白分明的珠子突然便化为黑黑白白的粉末,这些粉末一接触到茶水,立刻化为一体。
许至诚让朱槿扶起木樨,伸手一指点在他鼻翼“迎香穴”之上,木樨情不自禁的张口,许至诚缓缓将一碗褚石色的水喂入他的嘴中。
一碗水倒了下去之后,木樨突然身子发颤,四肢抽搐般的抖动,朱槿不敢将他放下,生怕他将水吐了出来。木樨颤抖了一阵,一张口,一口黑黑的血吐了出来,差点喷在许至诚胸前。
他吐了一口又是一口,接二连三吐了足足有二三十口,这才缓过一口气,无力的倒在朱槿的怀里。
众人看的胆战心惊,紫檀禁不住向后退一步,佳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我看没什么事了。”
许至诚又为他把了把脉,“嗯”了一声,轻轻放下他的手,说道:“脉息已经恢复正常,看来毒素已清,不过他中毒日子不短,还是大伤元气。需要好好调理,先让他好好睡一晚吧!”
朱槿将木樨缓缓放下,平躺在床,只见木樨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非常惨白,看起来无比虚弱。
许至诚环顾五名弟子,说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嗯……清樾你留下照看从熙,有什么动静就要及时照会本座。知道吗?”
紫檀点头称是。雪榛嘻嘻笑道:“师姊,昨天我们扶二师哥回来,他可是净喊你的名儿呢!”
紫檀脸上一红,冷松道:“师父,我也想照看二师哥。”
许至诚说道:“不用了。你明天还要执行任务,早点回去休息吧!”众人离开屋子时,冷松恨恨看了眼躺在床上尚未苏醒的木樨,眼神非常歹毒。
雪榛走得急了些,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幸好朱槿及时扶住她。雪榛却非常不耐烦,一把甩脱他的手,冷冷道:“谁要你扶我的?”
朱槿讪讪的收回手,神情有点抑郁,柔声道:“走路要小心呵!”
雪榛冷笑道:“怎么?你和大师哥一样,也当我是小孩子么?”
众人走得远了,紫檀这才在木樨床头坐下。木樨双目紧闭,煞白的脸色,嘴唇更是呈现淡淡的青色。紫檀心里难过,忽然想到那日自己突发高烧,木樨便是坐在自己床头,守候了自己一夜。
自己却为了逼他出谷,故意让他饮用早已中了剧毒的水。
紫檀眼泪缓缓落下,一颗一颗掉在木樨的脸上。
忽然听见佳楠的声音道:“清樾!”
紫檀赶忙拭干眼泪,扭头微笑道:“五师哥,你又回来啦?”
佳楠端了一壶茶水进来,淡淡道:“我叫人给你砌了壶香片茶,这本昭明文选,若是无聊,可以看看。”
紫檀嫣然道:“你明知道我最不爱看书了。”
佳楠见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突然间心中一荡,他掩饰的低下头去,走出木樨的卧房,踱到围廊,面前是落霞映射下波光鳞鳞的湖面。
紫檀幽幽道:“江南真是风至而不寒,这比起塞外的狂风黄沙的一个月,我好似做了一场梦似的。”
佳楠“哼”了一声,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呢!”
紫檀白了他一眼,突然道:“既然师父的乾坤珠有起死回生之效,为何还要我们去找二师哥呢?他直接让吴老爷服了不好么?”
佳楠摇头道:“乾坤珠不过一枚,让吴老爷服了以后,我们这些师兄弟怎么办?所以师父打算借用穆从熙的家传金针来医治吴老爷。只是万万没料到穆从熙自己先中了毒。”
紫檀忙扯着他的衣袖道:“五师哥,你可千万别说是我骗二师哥喝的啊!不然师父一定会怪罪于我!”她微微蹙着柳眉,紧紧扯着他的衣袖,样子又是紧张又是可怜,佳楠忍不住淡淡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说道:“傻姑娘!”
佳楠移开目光,说道:“现在师父救了穆从熙,却是相对值得。他们穆家金针天下驰名,这次既能治了吴老爷,以后师兄弟们受伤穆从熙也尽可医治。”
紫檀犹疑道:“不知道这个吴老爷是什么来路,师父居然这般……”她话未说完,便听见木樨的呼唤之声,“清樾!清樾!”
紫檀顾不上佳楠,急忙快步走回屋子,只见木樨已经苏醒,只是神情委顿,叫了几声便气力不足,软软的倒在床沿。
紫檀急忙扶住他,柔声道:“二师哥,你好些了么?”
木樨低声道:“清樾,我真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啦!”
紫檀柔声道:“怎么会?我心里也打定主意,若是二师哥有任何不测……我……我……”她脸上红了红,声音几不可闻,低声道:“就终身不嫁。”
木樨心中感动,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傻姑娘!”
紫檀嫣然道:“二师哥,你知道么,师父衣不解带守在你身旁。最后更将我们镇会之宝乾坤珠让你和水吞了。不然你哪里能那么快苏醒?”
木樨惊道:“乾坤珠?这是无上的宝物啊!”
紫檀点点头,说道:“师父说二师哥你是他心爱的弟子,这乾坤珠不过是样死物,如何能与你相比?”
木樨沉默不语,隔了一会才说道:“清樾,你想我留下么?”
紫檀一双晶莹澄澈的明目望着他,木樨轻轻捧起她的脸,柔声道:“师父要我留下,我是难以推辞;你要我留下,我却是真正的心甘情愿。”
紫檀晕生双颊,低声道:“师父说二师哥你毒素刚净,不可以吃太油腻的东西,我已经吩咐下人煮了红枣粥给你,你说好不好?”
木樨含笑点头,紫檀嫣然道:“你现在闷不闷?我念昭明文选给你听好不好?”
佳楠一直站在围廊里,紫檀与木樨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传入他的耳中,他别过头去,似乎不想再听二人的轻声软语,可是双腿却移不开步子,直到落霞完全隐入面前湖泊之中,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缓步离开西南苑。
他心情低落,也不高兴回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低头踢着小石子,一些低级弟子和下人向他打招呼他都视而不见。
从西南苑回到北苑需要过一座石桥,石桥的中央是一间亭子,因为面向正西,所以这个小亭子名叫“落霞亭”。天色已暗,但是下人们在所有围廊和庭院处都会掌灯,因此整个院落并不昏暗。
亭子里坐着冷松,他一个人在自斟自饮,眼帘低垂,眼睛只注视着石桌上的一幅画,一幅紫檀的画像。
画中的紫檀一身淡淡的紫衣,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甚是娇美。只是她的脸上早已污迹斑斑,似乎是沾水化开了。
冷松对佳楠进来毫不动容,视若无睹,自顾自饮酒看画。
佳楠冷冷道:“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幅画似乎是我画的。”
冷松蓦地抬眼,冷笑道:“不错,这幅画的确是你画的。然后被我拿走了,你待怎的?”
佳楠淡淡道:“拿走就算了。反正我随时可以再画一幅,不像你,要是这幅弄脏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冷松狠狠瞪着他,起身绕到他身边,厉声道:“有本事去师父那里告状啊,你可以说我偷了你暗藏的七师妹的画像!你敢么?”
佳楠双眸精光一闪,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
冷松哈哈大笑,冷冷道:“你敢让七师妹知道么?她要是知道你也跟我一样,早就对她心存歪念,她还会任你接近么?姓原的,不要以为你有多么高贵,其实你还不是龙神会的一颗棋子。师父可以让师妹去亲近二师哥,也可以让她来服侍我……”他话未说完,佳楠顿时暴怒,反手就是一记劈空掌,冷松急忙倒跃闪避,掌力击中石桌上的酒壶和酒杯,酒水四溢,酒壶和酒杯化为粉碎!
佳楠出掌迅捷,冷松却也闪的巧妙。
佳楠冷冷道:“紫檀喜欢谁,我可不知道。不过她绝对不会喜欢你!”
冷松收起图画,冷冷道:“是么?难道她就肯定会喜欢你么?要是她知道一向道貌岸然的五师哥,原来对自己也是存着一般的龌龊念头的话,大概宁可和二师哥回到塞外去吧!”
佳楠不再理会他,自顾自越过石桥,往北苑而去,身后传来冷松似哭似喊的狂笑,印衬着暮色沉沉的黄昏,让人感到无比的凄凉。他心中暗暗在想,不管怎样,师妹总归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