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宽大的病房中,宽大舒适的白色病床上,杏子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盎然的夏日。
细小的手臂血管上,插着冰凉的针头,一滴一滴的药水,顺着医用胶管流进血管里,冰凉了她的手,她的肌肤,她的血液,她的心。
窗外,有不知疲倦的蝉鸣声,听起来没有半分聒噪。
绿油油的树叶,偶尔被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吹散,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床头,娇艳欲滴的紫色郁金香散发出馥郁香甜的味道,一瓣花瓣坠落,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印衬着她苍白的脸色和青紫的嘴唇,空寂的幽静,让这里的一切显得很不真实。
“醒了,吃药吧。”金莎从病房外面推门进来。
她穿着白色的大褂,金色的长发优雅的挽起来,脸上的金丝眼镜精致漂亮,幽蓝色的眼睛,干净澄澈。
空洞的眼睛微微的转动,杏子看着拿起水杯凑近她嘴巴的人,然后张开,混合着苦涩的药片一起吞下去。
她现在,很乖!
她现在,很静!
她现在,很听话;不吵不闹,也不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盯盯的看着外面的夏日,看着房中的一切,琉璃般漂亮的眼睛里,死灰一片,只有淡淡的波光挣扎着偶尔从眼神底下泄露出来,昭示着,她还是活着的。
自从几天前,金莎把杏子抢救过来后,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安静的过了头,听话的过了头。
她没有问关于谷辰的消息,也没有留意任何讯息,只是任由身边的人安排着生活作息;要她休息的时候她就休息,要她吃药的时候,她就会吃药。
星野良介从外面走进来,守在病房外的保镖透过开门的瞬间可以看见。
杏子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痕,只是双眼依然空洞的可怕;就这样,又过上了没有自由,靠着消毒水、点滴、药物维持生命的日子了吗?
廉的心脏在她身体里,本以为只要有了健康的心脏她就会逃离过去,只是最终,兜了一个大圈子,她还是归为原处。
“我该怎么做,你才会跟我说句话?”星野良介坐到病床前的凳子上,剪裁合适的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神秘的高贵。
杏子看着窗外的暖阳,并没有做声;淡淡的眼神和青紫色的嘴唇上,稍有些一些干裂;星野良介拿起棉签沾上矿泉水,一点一点的擦拭着她的嘴唇,希望这样能让她舒服一点。
“难道,谷辰没有办法出来,你就要这样耗尽自己的精力,在沉默中选择离开我们吗?”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有些抖,可很快,眼角的笑痕就遮住了他的不安。
他扳过杏子的脸,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低下头,两个人的嘴唇就差一厘米的距离。
她安静的任由星野良介板着脸颊,就算是他的手掌烫的吓人,她还是安静的看着他,不躲闪也不说话。
看着这样的杏子,他生气了。
重重的吻下去,狠狠地蹂躏着她的嘴唇。
冰凉的气息,像是从死人身上传递出来的一样;可是他不在乎,只要是她的一切,他都会喜欢;缠绵的热吻,仓促的喘息,还有那双带着灼烫的大手,霸占着属于她的恬静,她的美好。
杏子毫不躲闪,只是任由他的唇贴上来,任由他的舌尖卷走她口中的苦涩,任由他混乱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从头到尾都是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有些失控的男人,看着他眼底的着急和不安,甚至看着他此刻,有些幼稚的举动。
她就像一个没有****的水晶娃娃,要不是还有点人气,恐怕早就会被人误以为是个死尸了。
她的沉默,她的承受,她的无欲无求让他害怕;因为这样的杏子,就像是又回到了过去的两年,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安静的接受着所有人的安排,甚至对于他的侵犯,她都是安静的看着,默默地承受着;好像,肉体上的疼痛和外界所有的吸引,都无法唤回她那颗已经封闭的心。
他害怕,害怕杏子又变成了那个样子;这么乖的她,真的让人无法不感到不安。
“是他自己放弃的,是他自己选择不上诉的,你这个样子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他?”星野良介慢慢松开她,看着她被他蹂躏的发红发肿的嘴唇,心疼的抚摸着;手指底下的柔软,该死的美好。
杏子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颤了颤;她看着星野良介清朗的眼睛,一滴眼泪,在快要滴下来的时候,又被她闭上眼睛的动作咽下去。
她不想看,不想听;不想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
因为在她昏倒前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谷辰的答案。
那天,他们明明说好的,她在法院外等他出来,等他回家。
她是这么迫切的等着他,希望能够看着他平平安安的走出来;可是,就在她怀着无限的美好时,等来的却是撤诉的通知;她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谷辰遇到了什么;只是最后,她都任性的把这一切归结为:他不想跟着她走了,就算是他口口声声说选择相信她,可是最后,他还是退缩了;就像当初的廉一样,明明答应了要从日本回来之后跟她一起订婚的,可是,最后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死亡通知。
她害怕了这种等待和承诺。
就像是,怀揣着一个美好的希望,眼看着就要完成了,可最后,都是雾里看花,风花雪月一场。
有了一次的伤痛就已经够让她刻骨铭心,可是为什么,还要来第二次?
幸福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就在差一步的时候,幸福就又会被死神带走?
如果,上天真的要对她如此残忍,可又为什么,在让她品尝到甜美的时候,又让她尝到比苦涩更加猛烈地伤痛?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夜天堂,一世地狱吗?
如果是这样,她认命了,什么都认了。
就算是一辈子都只能躺在病床上,喝着药,靠着那些冰凉的机器活下去,她都会认了。
因为挣扎,只会让她更难以面对残酷的事实和无情的伤痛。
“是不是只要他出来了,你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是不是就能跟我们说一句话?”星野良介轻抚着她暖暖的短发,看着她疲惫的眼角,温柔的问。
就这一句话,终于让沉默的她有了些许反应。
她转过头,看着星野良介好看的眉眼,看着他含笑的嘴角和温柔的眼波,最后,沙哑的嗓音里,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
“我想让他,活着。”
是啊,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的,她都想要他活着;因为这是她曾经对他许下的承诺,答应他,会救他出来。
见杏子终于说了一句话,星野良介惊喜万分的抓着她清凉的手指,然后附在嘴边,轻轻地吻着她的手背,默默地点了点头。
病房外
李枫看着手里的资料,微微的蹙眉。
随着打开门的声音,星野良介一扫先前的沉郁,在看着李枫提起来的眉眼时,指了指前面的楼梯拐角;两个男人就心有灵犀的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你去找李心,别说是我授意的,帮着她把谷辰捞出来。”星野良介优雅的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白色的手帕轻轻地擦着干净的指尖,低着头慢慢说着话的他,就像一个操控全局的王者,就算是刻意压低声音,可还是无法遮住他口气中的霸道和冷冽。
李枫听见大少爷这样说,微微愣了一下,可很快,就淡笑出声:“现在我总算明白大少爷为什么要选我当这场官司的主辩了。”
“哦?说说看?”他很喜欢聪明的男人,尤其是像李枫这样很懂得掩藏自己的聪明智者,他更是欣赏。
所以心情颇好的他,想要跟这个聪明的年轻律师多说上几句话。
“你不光是看上了我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李心是我的姐姐,大少爷当初选定我的时候,就已经步好了棋局,现在的局势看似糟糕,其实,却是你最得意的杰作,不是吗?”李枫深深地觉得,能坐在樱野集团总裁位置上的他,是个出色的心理专家,更是一个出色的谋略者。
星野良介听着李枫的话,淡淡的笑了;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将手里的手帕折叠好,又重新放进口袋里,在转身离开之际,对着李枫说:“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后,樱野集团法务部总监的位置,就是你的。”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白色的围墙折射着从外面照进来的夏日的白光,清光闪耀,投影在白色的地面上。
星野良介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的梳理着;高大颀长的身影长长的倒影的地面上,随着他有节奏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移动。
硕大的医院,安静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走动;长长的走廊中,无数间病房,可只有其中一个病房里住着人,那便是杏子;穿着黑衣的保镖二十四小时巡视着,身着白色大褂的医师来来回回走动着,只为了一个人服务。
这里,是一片安静的世界,一切,都是白色和黑色,空洞的颜色、压抑的气氛,还有一股时而强劲时而消失的霸气冲蚀着这里的空气;单调的生活,几乎能把人压碎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走动的星野良介突然听见这句话,背影一怔,接着,站在原地,不动。
他在等,等那个偷听的女人自动献身。
白色的长衣大褂,挂在细白脖颈上的听诊器,修长的双手因为听见了难以接受的秘密而紧攥着放在大褂外的口袋里;被发簪挽起来的金色长发,碧海一样的双眸幽幽闪亮。
金莎走到星野良介面前,一身纯白的她看上去宛若从圣经中走出来的西方天使,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从窗外流进来的白光中。
“大少爷?为什么……我想要知道,为什么?”纠结的眉心里,带着挣扎;湛蓝的碧眼,因为难过而变得深沉,就像快要下雨的苍穹,突然变成了深重的颜色。
星野良介靠在身后冰凉的墙壁上,身穿黑色西装的他,带着从容的优雅;低下头,眉前的刘海微微的浮动,像是被风吹起,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清新迷人。
“你没有必要知道,现在你只要替我好好照顾杏子,要她尽快恢复健康就是你这个专属医生的职责。”清冷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的商量余地。
金莎身影一颤,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是……
可是……
她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以为,大少爷是爱小姐的。”
“你的以为很正确,我的确是很爱她。”他抬起眼,看着窗外的暖阳,没有半分遮掩。
金莎猛地抬起头,幽深的碧眼里带着慌乱,可是更多的,是痛心,“不,你不爱她;大少爷不爱杏子小姐。”
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句话,让星野良介很生气。
微微敛起来的双目里,很明显有燃烧的怒气,“金莎,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跟大少爷的胆量相比,我还差很多;毕竟,我没有办法拿自己最在乎人的性命去下注。”金莎迎上星野良介的眼睛,她现在,好像什么也不怕了。
时间,安静的好像忘记了流动。
空旷的走廊中,只有看不见得灰尘在微微的浮动。
呼吸,太淡了,要人仔细听也听不见。
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因为被窥探到了秘密而愤怒的蜷起来;他,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
金莎看着这样的星野良介,凄楚的笑了笑;拿掉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星野良介抓住手腕,手腕上的痛楚让她知道他现在有多生气,可是她,何尝不是气到不行。
“你干什么去?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病房里陪着她。”他的声音很低,似乎在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怒火。
金莎转过身,就算是手腕上的灼痛让她的眉心纠结,她还是坦言不讳:“连你这个自诩最疼爱她的人都不珍惜她的命,就算是我这个主治医生天天守护着她,她也会被你折腾死的。”
“……你。”星野良介气结。
他承认,自己和杏子现在都离不开金莎。
“说,要多少钱才会留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票。
金莎沉默的看着这个不可理喻的男人,难道他的世界里,真是都是商人的价值观吗?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和事都能被他算计吗?金钱,真的连命都可以买回来吗?
“……一千万?”他写出一张支票递到金莎面前。
金莎沉默着,不接。
“二千万……?”
依然是死静的沉默。
“……三千万?”
“……。”
“……。”
“……一亿?”星野良介的手里已经拿了一叠写好的支票,可是这个女人就像是抽风一样,连接都不接一下;该死!
星野良介气结,将手里的支票狠狠地摔在金莎的脸上,愤怒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他一把抠住金莎精巧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迎合他的力量和身高,看着她碧蓝的眼瞳,他恨不得伸手戳碎了这对智慧的眼睛;他紧抿着嘴唇,一转身,就将她重重的、狠狠地推在墙壁上,身后的坚硬让金莎吃痛的轻哼一声,可是,她依然不说一句话。
“你们这两个女人天生就是折磨我的是不是?她不说话,连你也不说话,是不是?”星野良介压低声音警告,睁大的眼瞳里,带着疯狂的因子。
金莎觉得自己的下骨快要裂了,他的手劲很大,捏的她好痛好痛;眼泪,快要不争气的掉下来,可是她依然强忍耐着,看着他暴怒的眼睛,没有任何避闪。
终于,在一片沉静中;星野良介找到了些许理智。
他一松手,金莎就顺着冰凉的墙面跌坐在地上。
等她终于能够大喘一口气的时候,才知道,她浑身上下早就开始战栗,甚至连手心里,都因为害怕而渗出粘稠的汗。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谷辰撤诉了?因为就在开庭前,小姐欢天喜地的对我说,谷辰答应了她,会好好配合,她就像个快要得到洋娃娃的孩子,笑的眼睛都是弯着的;这种笑容,我曾经只是在荷兰看过,那个时候的小姐,每天都会对着二少爷这样笑;可是,一切都变了,谷辰撤诉了,小姐病发了,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猛、太巧合了;巧合到让我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一个局,细想,谁能布这么大的局,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和理智?”
说到这里,金莎抬起头看着星野良介僵硬的脊背,然后拉着他身后西服的衣摆,艰难的站起来后,还摇摇晃晃:
“我想到了你?可是,这不可能啊?你和小姐几乎从小一起长大,你喜欢小姐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你怎么会害她伤心、痛心、死心呢?直到刚才我才明白过来,一个看似温柔的人,他的内心是多么的黑暗阴沉;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算计每一个人,把每个人都编制在他的计划里,他就像一个完美的织梦者,所有人的喜悦、快乐、幸福、悲痛都是他一手掌握。”
“你早就知道李枫和李心是亲姐弟的关系,你也知道谷辰在李心中的地位,你完美的操作了每个人的心理,掌控了每个人的欲望,先是想办法让谷辰绝了接受小姐好意的念头,然后让小姐在失去二少爷的悲痛之后,再一次尝受到失去谷辰的痛心,你清楚的明白依照小姐的性子,只要被拒绝,她就会走进死境,然后一点点的坠下去;接着,要李枫去找李心,李心肯定会为了救谷辰求助于李枫这个大律师,可是她却不知道,李枫是你授意过去的,这样的话,一切就会转向另一个崭新的局面;谷辰还是会被救出来,可是所有人都会认为不是小姐救的,大家都会说谷辰是李心和李枫救的;他只要活了下来,小姐就能活了,可是两个人存在的隔阂却不会因为存活而消减,当时间一点点的流过,隔阂就会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道永远都无法越过去的鸿沟。”
金莎说着说着笑起来,多么完美的一个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完美的几乎无懈可击;谷辰是何其骄傲的人,他是不会主动来找小姐的,可是小姐呢?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跟谷辰越走越远。
两个明明相互喜欢的人,却因为心里曾经的伤和外界的影响,错过了彼此?
好手段。
星野良介从头到尾都没有辩解什么,因为这些话,都是真的;只是他没有告诉金莎,他使用了什么办法让谷辰撤诉的。
一个外表骄傲,但内心却极度自卑的男生,最好的打击办法就是让他承受一辈子都无法还完的情;而谷辰却是个就算是死也不会承受他给予的帮助,因为他亲口告诉谷辰:我是这世上,跟杏子有着最亲密关系的人。
这句话,真是该死的美妙;模棱两可的寓意,让谷辰揣测不透,只有负气的选择放弃;要说孩子就是孩子,他怎么就不懂忍辱负重的活下来,争取自己想要的呢?一时的义气和恼怒,真的可以冲昏冷静的头脑,断送了人的小命。
“你认为,是我亲手拆散了杏子和谷辰吗?”星野良介淡淡的笑着,看着金莎苍白的脸颊,伸手,帮她拢了拢那头有些微乱的金发,动作温柔细腻,跟刚才那个暴戾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难道不是?”金莎睁大眼睛。
“你太抬举谷辰了。”星野良介依然轻笑,只不过这次笑容里,却增添了几分玩味和轻蔑,“他连我的对手都算不上。”
说到这里,星野良介优雅的转过身,稍稍整理了身上的衣装后,就又优雅尊贵的站在金莎面前,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高贵,俯瞰这群瞻仰他的人,“怀疑心爱之人的蠢货,怎么配爱上我的小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