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眷的父兄叔伯都在朝中为官,对皇帝平素荒诞不羁的作派略有耳闻。譬如白天在大殿上打瞌睡,半夜三更却不睡觉,蹲在宫门口跟侍卫聊天,或在御花园喝酒烤肉;又譬如哄骗太监进殿,把人绑了堵上嘴,换上他们的衣服溜出宫玩耍;最近的一桩,就是一连将八位言官气的撞柱。
女眷们猜想,皇帝会是何等顽劣模样,是否像京城中纨绔子弟,穿着华贵的绫罗绸缎,佩戴各种金珠玉器,吊儿郎当没正形,遇见年轻女子就要摇一摇扇子评头品足,凑热闹、好风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皇帝顽劣之名在外,哪怕位居万万人之上,都不是女儿家春思时,心中所期许的意中人模样。
怀着这样的预期,胆子大些的女眷偷眼去看皇帝,一时间竟怔住,直到内监再三请起,才红着脸退回座位。
皇帝着一袭玄色常服,墨发如绸,修眉朗目。身形气度是少年才有的挺拔轩昂,似山间修竹,潇潇肃肃;言谈举止是公子特有的温和舒朗,不因帝王身份就盛气凌人,拒人千里。目光掠过,无意间相触的刹那,女眷们低了头,仿佛回到豆蔻年华,遇见第一个让自己脸红的男儿,欲言不敢言,低眉羞相见。
“今儿个请了奈何寺玄祯法师讲佛法。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哀家一人听禅无趣,就把你们拘了来,也长长见识,听些西番的新闻。都坐吧,不必拘谨。”
太后很是和蔼,“皇帝也坐,都快成家的人了,斯文些,别整天在外面淘气。”
萧勉陪笑,“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望向众女眷,“林四姑娘呢?”
林纾不慌不忙起身,越众而出,“臣女林幼安,拜见太后,太后万福。”
太后仔细瞧了瞧,形容清雅,白狐披风罩着水蓝色长裙,恰似盆里供着的水仙。眉眼却很淡,仿佛经年的水墨画:轮廓显然是美人胚子,颜色却凋零,有失活泼明媚。
“你身子弱,快来哀家这边坐,这里暖和。”
“谢太后挂念。”林纾柔声道。
“听奴才们说,前些日子在城外园林,皇帝胡闹,险些惊着你?”太后关切的问道。
林纾稍稍欠身,将那日的情形避重就轻、几句话带过,又道:“臣女身子骨弱了些,旁人看着娇娇怯怯,只道是受惊,实际未曾。皇上是个热心肠,还帮臣女寻竹竿去敲果子呢。”
太后亦笑,“那就好。你这病可好些?”
“回太后,祖父在百草堂配了一副方子,吃了月余,已大好了。那神医也曾登门诊脉,说臣女这病不是胎里带的,只因自幼父母双亡,思虑郁结,气虚神滞,故而易感寒疾,经不得冷风吹。稍保养些就好了。”林纾从容应道。
皇家最重子嗣,太后不会选一个病秧子当皇后,自己装了许久的病弱,也是时候慢慢恢复健康。
说话的功夫,皇帝已将自己案上的蜜饯转呈林纾,“六月梅风干腌制,酸甜可口,林姑娘尝尝。”
“谢皇上。”
“这茶叶也不错,高山岩茶,温暖脾胃,给林姑娘品品。”
“谢皇上。”
“这是御膳房刚做好的酥酪...”
“谢皇上...”
来来往往,众人瞩目之下,林纾始终大方得体,不卑不亢。萧勉锲而不舍,恨不得将整张桌子端到林幼安面前,想看看,自己公然示好,这姑娘究竟淡定深沉到何种地步。
太后夹在中间,恍然有一种举案齐眉、媳贤子孝的错觉。林家姑娘自然是不错,性子柔和,看起来也好拿捏,可终究不如自家血脉便宜,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咳咳,晚晴丫头,快来哀家身边坐着。许久不曾看见你,已经长的这般出挑,是个大姑娘了。”
傅晚晴应声上前。
观形势,太后左手边坐着皇帝,右手边坐了林四姑娘。林四姑娘又跟皇帝寒暄了半天,眼看占了先机,傅晚晴就有些着急,就想靠近皇帝。听宣,径直奔向太后左手,塞在了太后和皇帝中间。及至跪坐在锦垫上,理了理衣衫钗钏,侧身,眉目含情,向皇帝柔柔怯怯道了一句,“表哥好。”
三字如惊雷,落耳,直教萧勉一口茶喷了出来,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咳了好几声,气息尚未平定,人已起身,“那个...咳咳,高僧...怎么还没来?朕去看看,是不是宫门口那群侍卫不长眼,把人拦住了。母后,儿臣告退!”
说罢,一道烟遁离孔雀台。
傅晚晴一张俊俏的小脸红了白,白了红,自己就说了一句表哥好,皇帝至于这么大反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