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左家举行了左江的三年祭。大堂里果品琳琅,酒味四溢,香烟缭绕,鼓乐声起。左家三兄弟携家属、左氏宗亲、左园主要成员以及左家一群贴身家奴,还有洛阳下来的阿宽,全都在场。
左民没有上去念祭文,而是让左纳上去念。左纳通过祭文感念父亲的抚养之恩,细述父亲危难时刻毅然率领左园南迁的壮举,以及他为左家子孙万代留下的一份丰产伟业,缅怀父亲的品德人格,为后世立下的楷模,并表达了左家兄弟同心合力,光宗耀祖的决心。
念完祭文,鼓乐再起,左家大门口响起了鞭炮。鞭炮声尽,人却意犹未尽。左纳心里明白,父亲生前心里有两个似乎是全然矛盾的心愿:一是南下江左,二是返回洛阳。眼下的趋势,恐怕是要先下江左,后返洛阳。可是过了大江后,再要返回江北、淮北可就是难上加难了。左纳跟左民窃语了两句。曾经亲自参与北伐的左民说:“现在北上是难了。爹说了,伺机而动,我们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依我看,哪天南下江左,便已经是光宗耀祖。在江左有了实力,我们再图北上。”
祭祀结束了,左民想起来,左宅少了一个人。“左纳,婉姨呢?”他问。
左纳一听,脸色顿时沮丧起来,“嗐,别问了。”
“告诉我,她在哪儿?”左民追问。
“三个月前上吊自杀了。”
“什么?!”左民眼前一道黑光。
“说来我还纳闷呢,”左纳说,“上次我在饭席上跟大家说你来信了,说你结婚了,老婆怀孕了。不早不晚,第二天的上午左玲过去,就吓哭了,大声喊人。我们跑过去,看她把自己吊在梁上,早已气绝。”
左民听着,心头像要炸开般难受。
左纳见左民没吱声,继续说:“她本来都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二哥,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葬在哪里?”左民没有回答,只声音冷冷地问。
“能在哪里,念着她跟父亲的一段缘分,还有五妹左玲,我们把她埋在后园了,还没来得及封顶。”
夕阳西下,左民一个人来到了婉心墓前。那是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墓——只是一堆土丘,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朱婉心之墓”,名字之前没有任何定语,没有任何名分。
左民心碎,眼泪顿时溢满眼眶。婉心,她就那样死了。在她默默无闻的左家生涯里,她和他的那一夜以及她毅然结束自己生命的举动,是她唯一的两次作为,也是她唯一的两次胜利。此时此刻的左民,终于明白了那一次的做爱之后婉心说的“死亦无悔”那四个字的分量了;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不带半点折扣。
左民心里充满了悔恨和罪感,是自己害死了她的,不是吗?这种悔恨和罪感,很快转变为对自己惨淡命运的怜悯。
“婉心,你为什么不等着我?我本来就想好要把你带走,要娶你的!……”
树上的叶子簌簌而响,仿佛是婉心在用特别的语言回答他的问话。可隔着阴阳,那话语太过抽象,左民不知道婉心是否明白他的心,是否能原谅他的过失,他的粗心,他的迟到!
无边的小雨下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