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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青烟

青烟已远,还记得墙角,一朵梅花?爱爱恨恨有几人,在你耳边有回声?青烟已远,风带你回到,旧时堂前。一生一世几个爱,都化作一缕青烟远。青烟已远……

——流行歌曲《青烟》

谷谷在夜半醒来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火车轰鸣声。雪亮的车头灯射出的灯光,会在谷谷逼仄的房间里一闪而过,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白亮。那只柏龙牌调频收音机的绿灯还在亮着,就放在谷谷的枕头边上。他觉得手臂有些麻了,手臂木头一样地连在自己的肩头。手臂上枕着婉君的头,她的头发卷曲而蓬松,像一只大尾巴的松鼠一样。她睡得很死,谷谷喜欢自己睡死的样子。谷谷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从婉君的脖子下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他在婉君的脸上亲了一下,这时候他闻到的是温暖的女人的体味。

婉君很女人。熟睡中的她正散发出女人的气味,这种气味在夜色中穿梭,混合着一个叫小燕的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她在主持着龙山夜话。她一会儿放歌曲,一会儿和听众谈心。她的声音绵软而略有弹性,有些让人昏昏欲睡。谷谷喜欢这样的声音,他总是在脸上挤满微笑,望着那黑暗中传来的一点绿色。那是收音机上的频道显示。谷谷不止一次地猜想,这个叫小燕的女人,一定在抽烟,一边抽烟一边主持着节目。而婉君是一个真实的女人。婉君结过婚,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她离婚了,因为她的丈夫老是在赌输的时候把她打得鼻青脸肿。有一天,婉君和一个女人坐在了谷谷的对面,女人说这是婉君这是谷谷。那是在浣江茶楼里,茶楼里的陈设,是那种崭新的陈旧,是一些仿古的桌椅。但谷谷还是喜欢上了这些桌椅,他不时地呷一口上好的绿剑茶,不时地用手指头掠过桌椅的板面,好像是在抚摸一个孩子的脸。女人后来走了,留下了婉君和谷谷。谷谷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那是一个酷似古代媒婆的背影。谷谷孩子一样笑起来,他说婉君,我是一个河南的农民。

现在这个河南的农民就躺在婉君的身边。婉君的身子玲珑剔透,谷谷在床上抱着婉君睡觉的时候,就有很男人的感觉。他想女人真是好东西呀。婉君长着一双大眼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只是脸上有几粒不太显眼的小雀斑,此外就是脖子有些短。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在床上风情万种的女人。谷谷在刚开始的时候被婉君吓了一跳,婉君很狂热,一场暴风雨一般,把谷谷搞得晕头转向。后来谷谷才慢慢地适应了,他想婉君在喝茶时,是很淑女很文静的呀,怎么在床上就会像野兽一样又撕又咬又吼。但是谷谷还是喜欢着婉君的一场场暴风雨。谷谷想,暴风雨啊,你来得更猛烈些吧。谷谷感到疲惫而幸福。

谷谷住的房子是租来的,就在老鹰山脚,是一梯两户的小户型。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造的老房子吧,谷谷在楼下空地注视小楼陈旧的墙面的时候,总是感觉到在看一位同一时期出生的兄弟。谷谷从河南邓州来,他已经三十岁了,他从十八岁开始外出打工,打了十二年的工,但是手头却没有多少积蓄。所以在很多个夜里,他捧着收音机,老是觉得悲伤。他悲伤地想,自己的一辈子,是不是永远只能养活自己,然后就老死。谷谷的对门,住着一个女医生。女医生恐怕也有三十岁了吧。女医生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总会带来一阵淡淡的香风。谷谷喜欢这样的香风,在他的眼里,女医生是个美女。女医生好像还没有成家,她偶尔会带不同的男人回家过夜。谷谷在猫眼里注视着这一切的时候,总是感到脸红。但是他仍然会在门口有响动的时候,把眼睛贴近猫眼。这是因为,女医生是个漂亮女人。谁不喜欢漂亮女人?

谷谷睡不着的时候,就起床抽烟,或者是站到窗前,看不远处的火车轨道。轨道上亮着或红或绿或橘黄的灯光,在夜色里很鲜艳,像是妖怪的眼睛。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一辆火车,咆哮着穿过夜色。谷谷喜欢火车雪亮的车头灯,喜欢火车上一格一格的灯光。他总是想着火车里的人在干些什么?打哈欠、吃桔子、打牌、睡觉,或者是一个小偷在偷一个老头的包裹。如此等等。窗口的夜风总是有些凉,所以谷谷会把自己的膀子抱起来。看上去,这是一个多么瘦弱的剪影,像一棵快要掉尽叶片的秋天的树。婉君在这个时候翻身,或者呢喃,或者微微睁开她美丽的眼睛。她会看到一个剪影,她总是觉得这个剪影不像是一个公司的员工,而像是一个古代的诗人。她会把脸放在枕头上,侧着身子静静地看这幅剪影。她喜欢谷谷的温文。谷谷一点也不像农民。

谷谷在浣江茶楼第一次见婉君的时候,说自己是一家制药公司的员工。那是女人让他这样说的,女人说,你只有这样说,人家才肯和你交朋友。女人后来收了谷谷的五百块钱介绍费。女人走的时候,像一只江南水塘里刚刚上岸的母鸭。她的脚是八字脚。谷谷后来和婉君也走出了茶楼,他们在浦阳江边的长堤上慢慢地走着。安静的水声,不断地轻拍着他们的耳朵。耳朵里,就灌满了水的声音。谷谷知道了婉君在雄城超市上班,谷谷就开始想象婉君在超市里的货架边站立时的样子。明净的日光灯映照着那些货物和它们散发出的气味。婉君就站在那堆气味里,不时地打一个空洞的哈欠。后来谷谷把婉君送到了家。其实那是婉君的娘家,婉君离婚后就回到了娘家,从此那还没有成家的弟弟,就成天对着婉君唉声叹气。婉君装作不知道,婉君想,这也是我的家。

谷谷没事的时候,就去接婉君下夜班。超市夜班十点钟下班。婉君跟着谷谷走,到了谷谷的家,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洗漱,上床,然后开始一场暴风雨。婉君很老练,好像波澜不惊的样子。每次都是谷谷把脸埋在婉君的胸前,好几次他的鼻子都酸了,想要哭出来的样子。婉君轻轻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一样地说,没事没事,没事没事。

有一天在暴风雨后,谷谷还在喘着瘦骨嶙峋的粗气。婉君说,我们还是什么时候去登记吧,我不愿再听我弟弟唉声叹气了,再说,登了记我们怎么样都是合法的。谷谷本来想说,不登记也不犯法。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想说的话,被自己粗重的喘气声给吞没了。后来他感觉到累,就什么也没有想,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睡过去的时候,感到婉君还紧紧地用手拿捏着他,好像是捏住了一张婚姻保证书。

谷谷喜欢黑夜。他喜欢一个人坐在黑得发亮的夜里,坐在那张金丝绒的陈旧的沙发上。那是房东留在屋子里的陈设。房东是一个老头,他有着一双混浊而哀伤的眸子。那天,那是一个春天吧,反正谷谷听到不远处铁轨边的青草都在欢叫。谷谷跟着老头来看房子,老头把门打开了,他沙哑的嗓门也随之打开。他说,这是我和我老伴很多年前住过的房子。谷谷闻到了灰尘和家具霉变的气味,他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间小屋。一间小厨房,一间有喷淋的小卫生间,一间卧室,没有客厅。这儿适合安放谷谷。谷谷在老头沙哑的嗓音里,把房租交到了老头的手上。谷谷喜欢那张陈旧而结实的木板床,喜欢那张金丝绒沙发。谷谷想,这沙发上,一定坐过一个蜷着腿的慵懒的女人。

谷谷是在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的时候离家远行的,他站在土埂上的时候,仍然能看到自己家的黄泥小屋,和小屋门口的父母以及妹妹。起先谷谷每年年底都会回去,后来变成两年一次,他辗转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他打电话的时候,会把电话打到离他家不远的小店里,然后让小店里的老乡去叫他的父母亲。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对着话筒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你有什么事?后来他从灌满风声的话筒里,得知妹妹也出门远行了,去了温州,据说是在鞋厂打工。谷谷后来来到了一座叫诸暨的县城,从火车上下来,看到不远处铁轨旁边的老鹰山时,他就知道自己要留在这里了。

他喜欢铁道旁边的这座山以及山脚下凌乱的居民区。他觉得这样的地方,才像是人间。这个时候,他的包里,塞着几首他的诗歌。他的诗歌,曾经在一本打工杂志上发表过。但是认识了婉君以后,他不愿意再写诗。他觉得最好的诗歌,就是躲在黑夜里听调频台小燕说龙山夜话;就是在黑夜里站到窗前,看一辆辆火车从他的视野里开过;就是在黑夜里,按住真实的女人婉君,用汗把这个女人和夜晚,都浸得湿透。谷谷其实不是药厂的员工。谷谷在十里牌的殡仪馆工作。他有一个师傅,那是一个清瘦的师傅。师傅像一根竹竿一样,在他面前飘动,他的脸上挂着瘦弱但却亲切的笑容。师傅递给他一件青色的褂子和一只口罩。师傅的声音有些尖厉,这也许与他身材高瘦有关。师傅说,以后,你跟我好好学。你知道什么人最不怕鬼吗?除了医生,就是我和你。谷谷笑了一下。谷谷其实从来就没有怕过鬼。在少年的时候,他就经常出没在老家村庄不远的坟地。他喜欢站在新坟前,看那些被雨水浸泡而显得溃败的纸花。纸花顽强地把自己的身体攀附在花圈上。纸花的身体,被雨打湿,沾上了泥。那些泛黄的泥土,也会在一场雨水过后,慢慢地沉下去。谷谷会呆呆地站在坟前,想象里面躺着的一个,本来还经常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的人,竟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安静。谷谷到了殡仪馆以后,跟着师傅烧尸体。第一次烧尸体的时候,他是看着师傅烧的。师傅说,你看着。他看到一具尸体顺着轨道推了进去,那是一具年老而且有些干瘪的尸体,脸上罩着色彩艳丽的妆容。他的嘴微微开着,好像还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那是一张干瘪的嘴,可以塞进一只鸡蛋。然后,师傅合上了仓门,按动了电钮。在监控器上,谷谷看到了一个人变成灰的过程。熊熊的火焰,在尸体上像上蹿小跳的小兽。

柴油和尸体一起燃烧,令谷谷感到眼睛在片刻间就花了。谷谷愣愣地看着,他看到那骷髅头,烧着烧着,像烟花一样,哗地爆开。很久以后,师傅打开了仓门,他看到了白色的骨灰。师傅笑了一下,说,每个人都会变成这样。然后,师傅举了举手中的耙子。

谷谷轻而易举地学会了火化这一工作。这是看上去很简单的一项工作,但是要把尸体烧得干净,要把骨灰烧得很白,要把头盖骨烧得像烟花一样盛开,却需要像师傅一样的本领。好些时候,看到师傅在操作,谷谷会突然开小差跑出来。他会跑到殡仪馆的那片空地上,看着高高举起的烟囱,愤怒地指向蓝天。看到烟从烟囱里钻出来,谷谷就想象,这是人的灵魂,从烟囱爬了出去。

谷谷喜欢这样的烟,他像送别亲人一样,目光长久地滞留在那青烟上。

其实,谷谷的收入不错。谷谷尽管只是一个聘用工,但是谷谷的工资,比在雄城超市上班的婉君要高出好多倍。谷谷是一个不太会用钱的人,他领了工资以后,理发,买洗衣粉什么的,用去一些,此外的钱,他不知道怎么用。他也不去享受,他的享受,就是在黑暗里抱着那只收音机。抱着收音机,就等于抱住了美丽的小燕。

有一天他把自己深深地埋在金丝绒沙发里,听小燕讲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小燕说,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住在北庄新村的,死了两年了。他死在床边,好像是突然死去的,最近才被人发现。现在居民楼里有人说,怪不得两年前常能闻到臭味。小燕说,年轻人的亲人们,怎么就不知道寻找一下自己的孩子呢。小燕后来放起了一首歌,那是一首女人唱的叫做《不想睡》的歌曲。谷谷听着这首歌有些难过,他也不想睡了。他认为人死了一定是要找到一个去处的,不管是被埋到地底下,还是从烟囱里爬出来。这个年轻人,其实就是谷谷烧的。那是公安送来的一具尸体,直到现在,年轻人远在外地的亲人还没有找到。师傅说,谷谷,今天你来烧。谷谷看到的其实已不是尸体而是一具骨头,那具骨头被谷谷推进了仓门。骨头烧得很快,半小时就烧完了。谷谷打开仓门的时候,师傅说,不错,不错。师傅说的不错,就是说谷谷已经很熟练地完成火化程序了。

没过几天,小燕又在收音机里告诉谷谷一件事。小燕在收音机里的声音,有些像冬日下午三点的太阳,温暖但却没有力量。谷谷想,我要是能见一次小燕该有多好呀,小燕是一个在午夜出没的妖怪。收音机上的绿色指示灯,就是妖怪的眼睛吧。小燕在收音机里告诉谷谷,有一个患了忧郁症的女人,曾经是棉纺厂里的厂花。她和丈夫离了婚,没多久她就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那间屋子,竟然有五年没有打开。五年以前,有人收过她的水费。这五年里,前夫没有找过她,孩子没有找过她,父母兄弟没有找过她,或者说,找不到她。厂里更没有找过她,因为她下岗了。一个人被遗忘了五年,就算她没有死,也和死去差不多了。谷谷想起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是以一具骨头的形式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师傅叹了一口气,说,长得很漂亮的一个人。谷谷说,你怎么知道。师傅说,我看电视了,看到电视里在播她的新闻,她房间的床头柜上有一张照片。告诉你吧谷谷,她生前的时候,头发是卷的,眼睛很大,双眼皮,有酒窝。我不说了,就凭这些,你也该知道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谷谷认定她是漂亮的女人了。漂亮女人,也得烧掉。于是,谷谷漫不经心地开仓,推入尸骨,关上仓门,按动电钮。他木然地站在化尸炉边,手里举着那个耙骨灰的耙子,好像是守在南天门的打瞌睡的武士一样。当小燕在收音机里把这些告诉谷谷以及所有的听众时,美丽的女人早就化成了青烟,在谷谷的帮助下升入了天空。谷谷捧着收音机,在金丝绒沙发上发着呆。他的身体,深深地陷入了沙发中。那是因为老式沙发巨大,而且弹簧已经坏了,坐上去时吱吱叫着,就像不小心压住了一只老鼠一样。谷谷害怕自己这样陷下去陷下去,会把自己陷没掉,会把自己也陷成一缕青烟。

谷谷捧着柏龙牌收音机,和收音机里美丽的小燕,和小燕美丽的声音。他在发呆。小燕为了配合谷谷的发呆,放了一首很舒缓的音乐。谷谷不知道这是什么音乐,但是这并不妨碍谷谷在这样柔婉的音乐声里,想起自己的亲人。他想起了父亲,那个瘦小的有着黝黑皮肤的男人。他想起了母亲,那个目光呆滞,脸和鼻头都很扁平的母亲。他还想起了妹妹,他离家时妹妹还是一头黄毛,现在应该学会涂口红了吧。这样想着,他就趿着拖鞋抓着收音机去楼下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他把磁卡插进卡座的时候,才想起离自己家不远的那家小店,一定早就关门了。然后,他就听到小燕也在收音机里和大家说再见。小燕说再见时,声音很性感。性感得令谷谷在夜色里哆嗦了一下。

谷谷没有马上上楼。一辆火车开了过来,巨大的灯光铺天盖地地罩向了谷谷。钢铁摩擦的声音,有一种硬度,强硬地闯进了谷谷的耳朵。谷谷又发了一会儿呆,他突然之间感到有些凉,于是他又趿着拖鞋上楼。在楼梯口,他看到了住在对门的女医生。女医生的头发,棕褐而卷曲,柔软如波浪一样爬在她精致的头颅上。女医生身上淡淡的香味,在楼道里慢慢地游走。经过谷谷的身边时,那香味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谷谷的脸。谷谷举了一下手里的收音机,说,喂。女医生回过头来,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谷谷的眼前。谷谷笑了,眯起眼睛笑,说,最近你和你的亲人们联络多吗?女医生诧异地看着他,她觉得应该给邻居一个笑容才对,于是她笑了一下。她的手在飞快地动作着,手快速动作,是想要快速打开门。这时候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果你和亲人们联系不多的话,你要多联系,比如,常回家看看什么的。

门打开了。

女医生和她身上的淡香跌撞着进入了她的房间。谷谷手中举着的收音机还没有放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退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吓坏了女医生,或者说女医生一定把自己当成了精神病。这令他有些扫兴,他怏怏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很快他又重归于黑暗。他能听到隔壁女医生的声音,穿着拖鞋走路,烧水,洗漱。他喜欢这样的声音,其实,他是喜欢着女医生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难以接近,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来自河南邓州的农民。只有婉君,才是他生命中真切的女人。

婉君其实不太关心谷谷的工作。她只知道谷谷不用上晚班,工作很清闲,好像收入也还可以。婉君有一天见到了谷谷,确切地说是见到了谷谷的眼睛。在殡仪馆的骨灰堂,婉君看到了匆匆而过的谷谷。婉君是去参加一位同事的追悼会的,那时候她看到一个不高不矮的男人,穿着青色的工作衣,戴着口罩,像黑社会一样匆匆而过。婉君看到了他的眼睛,婉君认识那双眼睛,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线。婉君说,站住。谷谷就站住了,回转头,他的目光很平静。他其实已经看到了婉君,他想如果婉君不叫他,他也不提这事。但是婉君说,站住。谷谷回过身去,他的眼睛浮起了笑意。婉君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她熟悉这样的笑意。婉君说,是你吗?

大概有一分钟时间,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不说话。一分钟以后,谷谷把手从大褂口袋里取出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摘掉了脸上蒙着的口罩。婉君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有些苍白,她说,我,知道了。谷谷点了一下头,他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半新的皮鞋上,积了一些灰尘。谷谷说,知道了就好。然后谷谷很缓慢地转过身去,很缓慢地离开了。他重又把手插在了青色的大褂口袋里,风吹起了大褂的下摆,像吹起一片青色的树叶。

后来,婉君来找过谷谷一次。那时候谷谷把自己的身子蜷在金丝绒沙发里,他把收音机贴在耳朵边上,听着收音机里传出来的音乐。婉君打开门进来了,谷谷没有起身,只是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婉君顺手打开了灯,那是一盏昏暗的灯。灯泡摇晃了几下,那光线也跟着摇晃了几下。婉君走到谷谷的身边,她的手伸出去,抚摸着谷谷略微有些卷曲的头发。后来,谷谷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那只收音机被他放到了沙发上。收音机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似的,发出一阵呜咽。谷谷把自己的脸,贴在婉君略微有些发福的小腹上。他的手环抱着婉君的屁股,他开始轻柔地抚摸她的屁股。后来他抱起了婉君,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那天晚上,婉君一直在兴奋地呜咽。谷谷也是,把头埋在婉君的胸前,眼泪打湿了她的皮肤。

婉君离开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了。谷谷说,别回了,明天回吧。婉君说,不,我要回去了。谷谷就送婉君回去。他们经过铁道口的时候,远处正奔来一辆咆哮的火车。谷谷站在枕木上,发呆了,他在想,如果我站着不动,那么几天以后,我就是一缕青烟了。婉君一把拉住了谷谷的手,她的脸上有些愤怒的表情,她说怎么不走,想找死?!谷谷笑了一下,车头灯的强光,把他的身体映得透亮。

婉君把谷谷的身体从那堆强光中拉到了铁道边,火车呼啸而过,一头冲向远处的黑暗之中。火车是一块巨大的不知疲倦的铁。谷谷这样想。然后谷谷把婉君送到了城南,那儿是婉君的娘家。诸暨是一座不大的县城,安静、冷清,当然也安逸、宁静。诸暨其实很适合生活。谷谷把婉君送到了楼下,婉君说,再见。谷谷也说,再见。谷谷看着婉君上楼。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亮了,淡淡的光线,像一层半透明的塑料纸,把谷谷和清晨一起罩在了其中。谷谷望着婉君的背影想,婉君不会再和自己见面了。婉君,一定是和自己分手了。这样想着,谷谷开始忧伤起来。但是他没有落泪,他只是掉转身子,落寞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这天清晨,谷谷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母亲接的电话,母亲说,你还好吧。如果外面辛苦,不如回来。谷谷笑了,说不辛苦,我在医药公司里做销售代表呢。母亲说,你妹妹在温州,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偶尔打个电话回来,说是过得不错,还处了对象。你呢,你有对象吗?谷谷想了想说,我刚才还有的。母亲没有听懂,母亲说,难道现在没了?谷谷就笑了起来,说,妈你不用搞得太清楚,我的事,自己会管好的。后来,谷谷就挂了电话,挂电话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没有问爸爸身体怎么样。于是谷谷又拨电话过去,小店的店主说,你妈走了。谷谷在这一天开始想念妹妹。两年前谷谷回家过年的时候,妹妹没有回去,说是太远了,工作忙。现在,妹妹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奇怪的是,谷谷居然没有妹妹的电话号码。谷谷就想,我要去买一只手机,我要找到妹妹。谷谷当天就去买了一只手机。但是找到妹妹就有些难。他找了一个温州的老乡,那是一个有文化的老乡。老乡说,要不登报试试。谷谷说,多少钱?老乡说,八百。谷谷的心就有些痛了起来。谷谷的心大概痛了五分钟左右,他咬了一下牙关说,好的。

谷谷的特殊工作,让他有抽不尽的烟。他本来不抽烟,后来开始抽了。他收丧主的中华烟。丧主说,帮我们把尸体烧得干净些,谷谷就点头,说,保证保证。然后,就会有烟递过来。谷谷学会了抽烟,他窝在沙发上边抽烟,边摆弄刚买来的手机。谷谷的日子,波澜不惊。

谷谷后来又谈恋爱了。那个女孩来自邓州,和谷谷是老乡。谷谷是去洗脚的。他从来没有去过大桥路的良子足浴,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了要洗脚,他想知道洗脚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就进去了,就有一个叫珍珍的健康结实的女孩,端了木盆进来。珍珍给谷谷洗脚,把谷谷的脚紧紧抱着,又搓又掐又按的。谷谷躺在沙发上,看着女孩红扑扑的脸,觉得很滑稽。他总是觉得,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就像是这个女孩想要吃掉他的脚似的。谷谷问,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说,我叫珍珍。谷谷说,你是哪儿人?珍珍说,河南的。谷谷说,河南哪儿人?珍珍说,邓州。谷谷说,我也邓州的。珍珍说,骗人。谷谷说,骗人不是人。珍珍说,那你说一句河南话听听。谷谷就说了一句河南话,再说了一句河南话。谷谷说了无数句河南话,珍珍信了。

谷谷后来常去洗脚。洗脚的时候,捧着个收音机。如果珍珍正在忙着,谷谷就坐在一边的沙发里,等珍珍帮客人洗好脚,再洗。珍珍说,你为什么老是捧着个收音机,像个老头似的。谷谷说收音机里的声音好听,你听,有歌曲。歌曲的声音,从收音机里跑了出来,果然是好听的。一个叫任贤齐的男人,在唱着太平洋是很伤心的。珍珍喜欢谷谷,她觉得谷谷是个实在人,她喜欢和实在人一起聊天,甚至一起生活。她二十四了,在老家农村,她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谷谷约了她吃饭,看电影,然后在浦阳江边溜了几圈。他们,就像是恋爱中的男女了。

珍珍说,你干嘛的?你好像很有钱?谷谷迟疑了一下,说,我是医药公司的。珍珍说,你怎么三十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你不会是在老家讨了老婆的吧,你不要骗我。谷谷眯眼笑了起来,说,你看着我的眼睛。珍珍就看着他的眼睛。谷谷说,我像是骗你的吗?珍珍说,不像。珍珍接着说,你还一套一套的。

谷谷突然问,珍珍,你和家里人联络多不多?你要多打电话给家里的。珍珍说,我打的呀,我还寄钱给家里呢。你寄吗?谷谷的脸就红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在外边好些年了,只往家里寄过一次钱。谷谷又说,在诸暨你有好朋友吗?珍珍说,有呀,有好多老乡呢。谷谷就“噢”了一声,说,这我就放心了。珍珍笑起来说,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那天晚上,谷谷在金丝绒沙发上听收音机的时候,听到了门外的响动。他把眼睛贴在猫眼上,看到女医生穿着淡灰的风衣,正在开门。谷谷很想和女医生聊几句,于是他打开了门,把正在开门的女医生吓了一跳。女医生说,你想干什么?谷谷眯眼笑着说,我没想干什么。他举了举手中的收音机,说,你听,是小燕,她的声音那么好,她一定长得很漂亮。女医生说,你以后别吓我了,我经不起吓的。小燕的声音好是好,但是她在小城里头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谷谷说,那,我问你一下,你和你的亲人们,联络多不多?你应该多联络的。女医生显然是烦了,她打开了门,很快钻进了屋子里,就像是她突然之间被门吸了进去一样。谷谷在楼梯口发了一会儿呆。小燕仍然在收音机里和人谈心,她正在安慰一个失恋的女孩子。小燕说,失恋是你的人生经历里的财富。谷谷想,怎么成了财富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穿着的竟然是棉毛裤和拖鞋。他拿着收音机进屋的时候,想象着现在女医生在干些什么。第二天清晨,太阳照进了谷谷的屋子里,洒在他的脸上。

谷谷醒来了,他看到躺在枕头边的那只诺基亚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八点。谷谷忙起床,他想,一定要迟到了。谷谷想起今天上午要烧一个自杀的女人。女人的手腕上,留着很深的一道刀口。女人其实很美丽。谷谷就想,为什么女人越美丽,就越容易自杀。谷谷冲出门去的时候,撞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男人是个大块头,他一把抓住了谷谷,轻易地把谷谷提了起来。谷谷在空中俯视着男人,他看到男人有很大的下眼袋,像两枚小鸡蛋。他说话的时候,嘴里露出两枚金牙。他的嘴巴边上,还有一粒很大的痣。谷谷还看到站在男人身边的女医生,女医生笑了一下,说,以后你别再老问我和亲人有没有联络,你要发神经病,在你自己屋子里发。女医生说完妩媚地笑了一下。谷谷就狠狠地闭了一下眼,想,多美的女人呀。谷谷后来被放了下来,男人拍拍谷谷瘦削的脸说,小心我把你的头拧下来。男人接着说,如果你继续骚扰你的邻居的话。

男人和女人慢慢地往楼下走。谷谷想要超过他们,他知道一个美丽的女尸正在十里牌的殡仪馆里等着他。但是他不敢越过男人和女医生,他害怕男人把他再次提起来举过头顶。终于,谷谷下了楼,他冲向了自行车。由于匆忙,他抬腿上车的时候,重重地摔了一跤,自行车的车把撞在他的胸口上,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谷谷听到了男人和女医生的笑声,他们的笑声很愉快,在阳光底下像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谷谷的心里,就悲鸣了一下。

冬天了。

谷谷站在黑暗中的窗口前,会望到一列列的火车在开往冬天。谷谷披着厚重的军大衣,他有些怕冷。他想,如果和婉君睡在一起的话,可以取暖。

想到婉君玲珑而温暖的身体,谷谷的心里就有一条虫子在慢慢蠕动。但是婉君不会再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谷谷想起了珍珍,他就拿着收音机,去接珍珍。

老鹰山到大桥路的良子足浴,大概要走二十分钟。谷谷在小燕的声音里,走到了良子足浴。午夜十二点,小燕在收音机里对谷

谷说再见的时候,珍珍从良子足浴走了出来。珍珍和伙伴们有说有笑的,他们的嘴里,呵出很冬天的热气来。有人推了珍珍一把,珍珍就看到了谷谷。她看到一个男人,举了举手中的收音机。珍珍笑了,和同伴们说了几句,就走向了那只收音机。她对收音机身边的那个人说,谷谷。谷谷说,珍珍。谷谷接着说,珍珍,我想请你吃夜宵,中水门那个老头做的炒粉丝不错。珍珍说,好。珍珍就和谷谷一起走了,他们走得很缓慢,好像是害怕把冬天的夜给踏碎了似的。他们终于走到了那个老头身边,老头的背有些驼了。老头说,两碗粉丝来了。老头不会做其他的,他只会做粉丝。所以看到有两个人走向他的时候,他就会说,两碗粉丝来了。吃完老头做的粉丝,谷谷郑重地说,珍珍,我想和你说一句话。珍珍说,说两句也可以。谷谷说,我是认真的。珍珍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说,那我认真地听。谷谷把收音机放在了桌子上,他用两只手握住珍珍的两只手说,冬天来了,我怕冷,你能不能住到我那儿去,这样就不冷了。珍珍愣愣地望着谷谷。她慢慢地把手从谷谷并不温暖的手里退了出来,然后她仔细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后来,她脸上的笑容慢慢露出来,说,走吧,我跟你走。谷谷带着珍珍和收音机走了。他们的冬天变得不再寒冷。晚上,谷谷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珍珍说,是什么声音?谷谷说,是女医生。珍珍说,怎么哼哼叽叽的。谷谷就在珍珍耳边说了一句话,珍珍的脸一下子红了,说,不要脸。谷谷说,不要脸就不要脸,反正,谁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不用学。

谷谷搂着珍珍睡觉,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不停地说着话。他们都感到温暖,他们是冬天里最温暖的两个人。不时有火车车头灯的光线射进来,把屋子搞得像白天一样明亮。珍珍笑了起来,说,你这屋子真有意思。谷谷说,是的,我很喜欢。我老是想,那张金丝绒的旧沙发上,一定坐过一位已经老去的美人。珍珍吓了一跳,说,你不要吓我。谷谷把眼抬了起来,望了望那张沙发。谷谷说,呀,我没有看到美人,我看到一个脸色雪白的瘦弱的年轻人,他的脖子上有一双手,他正瞪着眼看着我们。珍珍大叫一声,救命呀。谷谷大笑起来,说,怕了吧,救什么命。这时候,谷谷好像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救命。声音像从遥远的天上掉下来似的。谷谷问珍珍,你又叫了一声?珍珍摇摇头说,没有。谷谷就一下子安静了,不再说话,瞪着眼望着车头灯射进来的一抹又一抹的灯光。

第二天,珍珍就把她的行李给搬来了。谷谷开门的时候,看到珍珍阴郁的脸色,问,怎么啦?珍珍抽了抽鼻子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不对劲。谷谷把珍珍拉进了屋子里,他们在靠近窗口的一小片阳光底下喝茶聊天。珍珍给谷谷买了一件套头衫,她让谷谷穿上了。谷谷的头套在毛衣里还没有钻出来的时候,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出门打工十多年了吧,谷谷从没有收到过女人送他的衣服。谷谷的头从毛衣洞里钻出来的时候,脸上浮起了笑意。他抱了抱珍珍,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背。谷谷说,珍珍,我以为我会照顾好你,没想到是你先照顾我。我们在外边,不容易。珍珍笑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抬眼看着一列阳光下的火车,莽撞地向这边奔过来。珍珍说,什么时候我们也乘上火车,回老家去。谷谷说,年底吧,年底,我一定要回去。

一周以后,谷谷正在卫生间里洗一个热水澡,那是一个无比幸福的热水澡。谷谷预想着洗下自己的一层皮来。小小的卫生间里,充满了热气。他隔着热气望着镜子中模糊的自己。这时候他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没有去理会,只是说,谁呀?他以为是收水费的。他慢条斯理地洗澡,最后他终于穿上棉毛衫裤走了出来。他把小卫生间的门打开的时候,一股热气也跟了出来。谷谷打开了房门,看到一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谷谷愣了一下,他感到有些冷,冷风穿透了他的身体。谷谷说,什么事?谷谷看到对门的门打开了,有许多警察在进进出出。警察皱了皱眉头,说,你在搞什么名堂?谷谷笑了,说,没搞名堂,我在洗澡。警察说,不要嬉皮笑脸的。谷谷就不笑了。警察又说,最近,你对门的邻居有什么反常吗?谷谷说,出什么事了?警察说,是我在问你。这时候一个警察牵着一条警犬从对面过来,进了谷谷的家。警察推开了谷谷,狼狗在屋子里闻了一会儿,又带着警察向楼下蹿去。谷谷好像忘了自己只穿着棉毛衫裤,他没有感到寒冷。他慢慢地踱到了金丝绒沙发边,缓慢地坐下来,托着自己的下巴想着一星期前的事。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对警察说,对了,我听到一周前的半夜,有个女人在喊救命。我以为是我女朋友在叫,就没有在意。听那声音,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警察拿笔在记录着。警察说,那你,有没有发现陌生人出现在她家里?谷谷说,有,有一个大块头,他的下眼袋很大,像两只小鸡蛋。他的嘴边还有一粒痣。对了,他的嘴里有两粒金牙,估计是28K金的。警察笑了一下。警察后来在谷谷的床沿上坐了下来,他们像两个老朋友一样,在从窗口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阳光里交谈。警察知道了谷谷是河南邓州人,警察查看了谷谷的身份证。身份证里,谷谷很傻帽地笑着。警察临走的时候,握了握谷谷的手说,你是在哪儿工作的?

谷谷愣了一下,说,我在殡仪馆工作,我是化尸工。警察“噢”了一下,说,有什么情况你及时通知我,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谷谷接过了名片,他把警察送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说,你和你的亲人们,常联络吧。警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说,你真会开玩笑。

一直到晚上,谷谷对门才安静了下来。谷谷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安静中。他没有开灯,窝在沙发里,听调频台的节目。深夜的时候,珍珍推门进来了。她站在门口,开亮灯,一团淡黄的光线掉了下来,抱住了她和谷谷。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谷谷。谷谷举了举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周华健的歌曲。周华健唱着,花的心藏在蕊中。珍珍笑了一下,她走过来,走到谷谷的身边。谷谷说,那么早,我打算来接你的。珍珍说,我提前回来的,请假。我想你。珍珍的话让谷谷感到温暖,他拉过珍珍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珍珍的手是一双洗了无数双脚的手,洗脚需要用油,用油就使得珍珍的手无比光滑。谷谷被光滑包围了。

后来珍珍打来了一盆热水。她蹲下身子,替谷谷洗脚。谷谷的脚泡在热水中,温热的水像是无数条小虫,钻进了他的皮肤,让他感到温暖和熨帖。谷谷伸出了手,他把手插入珍珍蓬松的头发,轻轻抚摸着。珍珍的手浸在水里,她把温热的水浇在谷谷的腿上。谷谷笑了起来,轻声说,珍珍,你知道吗,对门的女医生被杀害了,她一直单身,单位找不到她,这才报了警。珍珍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谷谷的声音再一次温柔地漫了过来,谷谷说,珍珍,我想要你嫁给我,我们好好在一起,相互照顾。你要给我生一个孩子,我们一起把他养大。

珍珍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专心地替谷谷洗着脚。后来他们上了床,他们抱在一起,感觉很温暖。谷谷把收音机放在了耳边,他要等待美丽的小燕的声音响起来。让小燕的声音,温柔地漫过整个黑夜。这时候,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短信悄无声息地穿透黑夜潜入到谷谷的身边。短信说:哥,是你登报找我吗?谷谷的眼前,就浮起了黄毛丫头的样子。他的眼睛,罩上了一层薄雾。珍珍说,谁的短信?谷谷的声音,在黑夜里很清晰地飘落到地面上。谷谷说,是小麦。珍珍说,小麦是谁?谷谷说,我的妹妹,在温州的鞋厂里做工。也许你穿的皮鞋里,有一双就是她做的。珍珍笑了,说,你告诉她,让她有空来诸暨玩吧。不远。谷谷说,好的,我告诉她,你有嫂子了,来看看嫂子吧。

一列火车在黑夜里前行,它隆隆的声音响起来时,它雪亮的灯光穿透黑夜钻进谷谷的屋子里时,谷谷听到了龙山夜话的主持人小燕的声音。小燕的声音,从天际掉下来,亲切而又温暖,暧昧而又迷离。谷谷好像看到小燕就坐在他屋子里的那张金丝绒旧沙发上,抽着烟,温和亲切地和自己说着话。

一会儿,谷谷听到了雨声。这场雨,把小燕的声音盖住了。这是一场温暖的冬雨,温暖得拥着珍珍的谷谷,在被窝里幸福地颤抖起来。

龙山夜话先播放的是音乐,音乐穿过雨阵,抵达老鹰山脚下谷谷的房间。小燕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听过歌坛新人海啦啦的新歌《青烟》吗?如果你没有听过,那么让我们在这小城安静的雨声里,一起分享这首歌。在你听歌的同时,想一想,是什么,会像青烟一样飘散?这首歌糅合了戏曲风格和流行曲风,你会在繁华里听到无边的苍凉……

青烟已远,还记得墙角,一朵梅花?爱爱恨恨有几人,在你耳边有回声?青烟已远,风带你回到,旧时堂前。一生一世几个爱,都化作一缕青烟远。青烟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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