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675900000008

第8章

杀虎口城门上是康熙的御笔“杀虎关”三个大字。

石板铺成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拉骆驼的、赶羊的、推车的、挑担的、抬轿的、骑马的、骑驴的,剃头的拨响“唤头”、江湖郎中摇响“虎撑”、卖酱油的敲击着腰间别着的梆子、吹糖人的敲响了铜锣……

两边的门市一家挨一家——米店、布店、鞋店、白皮铺、兽医桩子、铁匠炉、杂货铺、茶馆、饭庄、妓院、澡堂……一派的繁荣景象。

有一个小一点儿的门脸儿前挑出一个布制的招牌牙旗,上写三个大字:“赛半仙”,这就是田耀祖的卦摊。如今的田耀祖留了三绺胡须,道士打扮,看上去还真是有点儿道骨仙风。

有两个骑马的人来到门前下了马,他们是刘一刀和二当家的。田耀祖抬头打量刘一刀和二当家的,马上认出了他们。此时的田耀祖已经练就成一个老江湖了。他朝刘一刀和二当家的不动声色地说了句:“二位稍等。”然后就转过头对面前的青年男子接着卖弄他的生意口:“寒相之人肩过颈,享福之人耳压肩。刘备听说过吧?”

“听说过。”那青年说。

“人家是双手过膝,两耳垂轮。什么是两耳垂轮?刘备就是耳压肩。你自己摸摸你的耳垂儿。”

年轻男子摸摸自己的耳垂儿,心虚了。

“既不大,又不厚,所以你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不过,你的耳垂也不算太薄太小,所以,奔波劳碌之后,也可以有个小康之家。”

年轻男子忙说,“小康就成,小康就成。”

“什么叫寒相之人肩过颈?实际上谁的肩也不会过了脖颈子。指的是俗话说的端肩膀,缩脖颈。往后,你留意点,把头抬起来,胸脯挺直了走路。要不,你一辈子也休想发达。”田耀祖指点着。

“好,我听半仙的!”年轻男子虔诚地说。

田耀祖得意了,“走西口,是吧?出杀虎口往西走,你的财神在西方。放着胆子走吧!”

年轻男子掏出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田耀祖也不数,搂进了自己的钱匣子。

这一切被坐在门边长条板凳上等候的刘一刀和二当家的看了个清楚。“你就是远近闻名的赛半仙?”他俩走上前来问。

“正是在下。”

“你的卦灵吗?”二当家的问了一句。

“心诚则灵。”

“多少钱?”刘一刀问得一点也不客气。

“没有价。灵了,一千两银子不多;不灵,一个铜子不取。你还可以砸了我的卦摊儿。实在不解恨,你们还可以扒了我的衣裳,对了,还可以扒了我的这礼服呢面,内联升做的这双鞋。”田耀祖心里发狠嘴上不动声色地说着。

二当家的愣了一下,“嗯?扒衣服扒鞋子?”二当家的对刘一刀说,“大哥,你出来一下。”二当家的和刘一刀出了门,“这个人不简单,他怎么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刘一刀一愣,那二当家的见刘一刀没明白就接着提醒道:“你没听见他说,扒衣服扒鞋子吗?你忘了,十年前,你我刚到这一带打天下的时候,劫过一个穷掉了底的财主,按贼不走空的规矩,扒了他的衣服和皮鞋?”二当家的提醒着。

“对呀!二当家的,我们得试试他是不是真半仙儿。要是,我就请他上山。你没听说张作霖都当了督军了,身边还有一个算命先生呢。要不他怎么能步步高升,一帆风顺呢?”刘一刀乐了。

“试一试?”

“试一试。”刘一刀下了决心。

二当家的和刘一刀进了屋门,“我要测一字。”刘一刀说。

田耀祖把纸笔递到刘一刀面前。

“不用写了,你看见没有?对面是刀削面馆儿,就测刀削面的‘削’字。”

田耀祖眼睛看着刘一刀,“右边是一刀字,你的生意和你的名字同这‘一刀’相关。”

二当家的瞪大了眼睛,“坚刚!”刘一刀往前坐了坐,“我的名字里是有一刀字。那么你看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呢?”

“削字的左边是个肖字,肖为小月,小月即为残月,你的生意应该是在天亮前做的。”田耀祖话里有话。

刘一刀把一锭银子啪地拍在桌子上面,“谢了!”二人站起来走了出去。

田耀祖咬牙切齿地想到,“好你个刘一刀!你不认识我了?可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你来!”他哪里知道,刘一刀和二当家的已经在打他的主意了。

当天晚上,田耀祖坐在床上数着白天挣的那几个铜板,心想靠这麻衣神相,什么时候我才能把田家大院赎回来时,刘一刀和二当家的已经拨门快步进了屋。刚躺下的田耀祖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人?”刘一刀用刀指着他的咽喉,“在天亮前做生意的人!”

田耀祖认出来了。

“不许声张!”

“你是来寻财,还是来寻仇?”田耀祖倒不怕了。

“给你找一条发财之路。你把灯点上,我们好好谈谈。”刘一刀抽回了刀。

田耀祖下地点了灯,坐了下来。心想我一个穷光蛋怕什么呢?

“我是刘一刀,是黑土崖占山为王的大当家的。”

田耀祖知道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便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那我就不必细说了。我想请你入伙。”

田耀祖乐道:“我?我既不会使刀又不会弄枪。”

“我不要你使刀弄枪。我是朱元璋,你就是我的军师刘伯温。”

田耀祖冷笑一声:“你像朱元璋吗?”

刘一刀自己也笑了,“那我就比做梁山上的宋江,你就是我的军师吴用。”

“不敢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就会相面算命。”

“我就是要的你这个本事。你呢,继续在这杀虎口开卦摊。这杀虎口是口里口外来往客商的必经之路。你只要算准了哪一天,我做哪一桩买卖能有大的斩获,又不会被官府抓住。你就可以坐地分肥。”刘一刀说了自己的打算。

田耀祖明白了,这是让他当坐探。“我要是不干呢?”

“那你就得吃我刘一刀一刀了。”

“逼上梁山?”

“不,我是逼着你快点发财!你只要帮我做成了一桩买卖,我就给你十成提一的好处。这样下去,要不了三年,你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了!一个是做百万富翁,一个是做刀下之鬼。你这还用想吗?”刘一刀已经不耐烦了,“你等一等。”田耀祖闭上眼睛,掐着手指算了起来。忽然他一睁眼睛,一拍大腿:“妙!今天恰巧是我命中的转运之日。好了,我答应你!”

刘一刀高兴了,“来,我们说一说怎么干……”

二当家的和刘一刀一走,田耀祖在里边关上了门,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见外边的动静了,才转过身来,自言自语狠狠地说:“刘一刀啊刘一刀!这可是你自己找到门上来的。等你给我送够了赎回田家大院的钱,我就把你送上法场!还得让你死了也穿不上鞋!”

田青、梁满囤、王南瓜来到了杀虎口。

三人向这个边城重镇看去,眼见得城墙、垛口、箭楼、城门,出出进进的勒勒车和拉骆驼的、挑担子的、做买卖的。梁满囤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名字叫得真吓人!”三个人进了城,街上往来客商云集,街两边遍布的小店铺都很热闹。田青、梁满囤和王南瓜走在人群中,睁大了新奇的眼睛。梁满囤好奇地东张西望道:“这里可比咱祁县县城热闹多了。”

“当然,这是边城重镇嘛。”田青告诉他。

王南瓜说这杀虎口也没像它的名字那样吓人嘛。边说边走的,竟碰上了徐木匠。确切点说是徐木匠先看到了他们。徐木匠头戴一顶大斗笠,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先看见了田青,忙把斗笠往下压了压,盖住了半张脸……他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

梁满囤用手一指卦铺外边的牙旗,“赛半仙!算命看相的!走!咱们去算一卦。”一个街边的卦铺前围满了人。

“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星四卜五地舆,唯有相家排第六,七书八画九琴棋。这些江湖术士的骗人伎俩你也信?”田青不屑地说。

“田青兄弟,咱仨这次走西口真是蚯蚓上墙,腰杆不硬。咱去算算,看咱仨到了口外能不能挣到一口饭吃。”王南瓜说。

“你们俩谁爱算谁算,反正我不算。我觉得人命都是自己造的,古圣先贤说得好,福兮可以善取,祸兮可以恶招。”田青自然不信这些。

“田青,我和王南瓜没念过私塾,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文词。”

“这句话的意思是,古圣先贤教育我们,福,可以由行善而获得;祸,可以由作恶而招致。”田青解释着。

梁满囤没听田青说完,已经挤进了卦摊。王南瓜也随后挤了进去,田青摇摇头,也只好跟了上去。徐木匠从卦摊前经过,探头往里看了看,看着那个算卦先生一愣,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

田耀祖用扇子一指王南瓜:“你,过来吧,我先给你说说。”

王南瓜虔诚地站到半仙面前,田耀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着王南瓜。“你额角岩巉。”

王南瓜没听懂,“您说什么?”

田青接话道:“说你额角高。”

半仙看了田青一眼,点点头,“你额角岩巉,说明你幼年丧父。”

王南瓜一愣,“大师,您是说我爹已经……”

田耀祖轻轻地摇着扇子,眯眼看着王南瓜,“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王南瓜一听傻眼了,木呆呆地看着半仙……田青过来,一把将王南瓜拨拉到自己身后,看着田耀祖:

“大师,您看看我额角岩巉吗?”

田耀祖打量着田青,“这位小爷长得天庭饱满,额角并不岩巉……”

田青打断田耀祖,“我额角不岩巉,可我也幼年丧父。”

梁满囤小声说,“你爹又没死。”

“我那个爹有跟没有一样,这不跟丧父一样吗?”田青白了一眼满囤。

田耀祖打量着田青,“那不一样,有就是有。我看你的面相应该是父母都在高堂才对。听口音,你是祁县人吧?听说祁县连着两年大旱了?”

“是。今年是掐脖儿旱,种子下去,刚刚出苗,就不下雨,苗死了,再补种,苗出来之后,又是滴水不下。”满囤回答。

“唉!那地方,就是缺水少雨呀。祁县城东有个田家庄?”田耀祖抬头问道。

梁满囤指着田青,“对。我们两个就是田家庄的!”

田耀祖愣了,打量着梁满囤,“你姓田?”

“我姓梁。他姓田,他本来是我们田家庄田家大院的少爷……”

田耀祖浑身一激灵,转过来看着田青。“你姓田?你是田家大院的少爷?”

“祁县没有田家大院了,田家大院现在叫夏家大院。我叫田青。祁县不是缺水吗?我祖父就给我取名叫田青,图个吉利。”田青说。

“田青,你家中几口人?”田耀祖忙问。

“两口人。”

田耀祖一愣,“两口?不是三口?”

“你怎么知道?”田青奇怪了。

田耀祖怔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一般说,依你的年龄和面相看,应该父母都在高堂,算上你那不应该是三口人么。”

“我爹走西口了,他在走西口之前把家产全部输光了,把我娘也输给了别人,所以他不是我们家的人了。”

“哦……那你后爹呢?”田耀祖小心地问。

“我没有后爹。”

“你爹不是把你娘输给别人了吗?”田耀祖放下了心。

“我娘让一个恩人给救下了。”田青此时真想马上找到徐木匠。

“看你这样子,念过几年书?”田耀祖看出儿子是识文断字的。

“嗯,也是那位恩人不仅没让我们死,还供我念了私塾。”

田耀祖长出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姐姐呢?饿死了?”

“我姐姐九岁的时候就给梁家当了童养媳。”田青指着梁满囤,“喏,这就是我姐夫。大师,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姐姐?”

田耀祖忙掩饰道,“我……我不是会看相算命吗?依你的面相看,你还有个姐姐才对。”田耀祖收拾起东西,“对不住,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了。”

“大师,我还没给您卦钱呢。”王南瓜忙着掏钱。

田耀祖摆摆手,“免了免了,你也不容易。”

梁满囤着急了,“赛半仙,您还没给我看看呢?”

田耀祖看着梁满囤,“你老婆有旺夫运!你好好待你老婆,你就一生平安。”

梁满囤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田青眯起眼睛看着半仙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田耀祖回到卦铺,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没坐下,头戴大斗笠的徐木匠就走了进来,“赛半仙,给我算上一卦怎么样?”

“我要关门了。你改日再来吧。”田耀祖不耐烦地说。

徐木匠摘下大斗笠,“田耀祖!”

田耀祖一惊,他盯着徐木匠下巴上的那块疤瘌,“是你?你不是当年那个……蒙古汉子吗?”

“田大少爷真是好记性、好眼力。”

“你这是从哪儿来?你看见我儿子了?”田耀祖问。

“嗯,你儿子在追杀我!”

“为什么?”田耀祖糊涂了。

“你不必知道。”徐木匠不想多说。

说到儿子,田耀祖有几分陶醉,“我儿子田青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英俊勇武相貌堂堂。就是苦了丹丹了,那个梁满囤长得可不怎么样,配不上我闺女。再说他比我闺女小太多了!”

徐木匠生气地说,“那还不是你造的孽。”

“我说,既然你知道我儿子要杀你,你怎么还不快点远走高飞?”

“我不放心他。他太年轻了,我得把他送到包头。”徐木匠说的是心里话,他就是不放心田青。

田耀祖糊涂了。

徐木匠看了一眼田耀祖,“你也不用明白。你不是走西口了吗?怎么在这儿当起了算命先生?”

田耀祖也叹了口气,“我那年是到了口外,本想着像田家的祖上那样,发了财回去把田家大院从夏三手里赎回来,怎么也得对得起我爹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光宗耀祖。可这西口不是那么好走的,半路上又遇上了关东的胡子把我衣裳鞋子都扒了。”田耀祖看看自己的手,“我就是靠这两只手讨饭,才得以生存下来。”

“你!”徐木匠指点着田耀祖,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说,“你,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谁愿意施舍给你?”

“汉人太差了,个个都是铁石心肠。不过蒙古人好,我装成是迷路的客商,走到哪儿,哪里的蒙古人都非常热情好客,给我吃肉给我喝酒,临走了还给我带上马奶子、炒米、奶豆腐……”田耀祖陶醉了。

“看你这份出息!”

“可惜,好景不长啊,包头周围的蒙古包我都走了一遍,再去就不灵了。天无绝人之路,我走到包头的时候,碰上了一个走西口的山西人,他知道我读过书,就介绍我去伺候一个半身不遂的大相士,我像孝子那样伺候了他半年,他还真好了!为了报答我,就把他的看相算命的手段传给了我。可是按江湖的规矩,我不能在包头设卦摊儿,我就来到这杀虎口,吃了‘金点’这口饭。”

徐木匠不屑地,“那——你就想靠给人算命骗人活一辈子?”

“常言说得好,穷算命,富挪坟,倒霉上卦摊儿。这人哪越是穷,越想交好运,就越得找人给他算命。我靠给人算命吃不饱吧,也饿不死。主要是,我可以不必干什么,就可以维持生存。还想怎么?大富大贵?就这样也强似在家乡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出大力耪大地,遇上大旱年景吃观音土,屙不下屎来。唉!怎么混都是一辈子!徐木匠,要不要我给你算上一卦?”

徐木匠瞪了田耀祖一眼,“你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准,还给我算呢?”

“有时候,瞎蒙也能蒙准,要不,我怎么敢自称赛半仙呢?”

徐木匠气乐了,“你有哪两下子呀?露一小手给我看看。”

“你要是想学,我还真想教你。你好歹对我们田家也有恩哪。哎,你跟我媳妇没怎么的吧?”

徐木匠举起了拳头,“我揍你!”

“别别别,我可禁不住你的拳头。就冲你让我儿子没饿死,还念上了私塾,我真得把这门手艺传给你,省着你到口外找不着饭吃。你听好了,算命的人一进门先观来意,既开言切勿踌躇。根据一般规律,父亲来问儿子,是希望儿子富贵有出息;儿子来问父母,必然是父母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情,父母年事已高还能有什么,大多是病苦缠身;妻子来问丈夫,面上露出一片希望神气的,是想让丈夫富贵腾达;面上露出怨望神色的,必然是丈夫好嫖好赌,或是宠爱侍妾;夫来问妻,不是妻子有病,就是她没有养育儿子;读书人来问,主要是求功名富贵;商贾来问,多数是因为生意不旺……”

“田耀祖,靠骗人家钱财活着,你缺德不缺德!你儿子都那么大了,给你的儿孙积点阴德吧。”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没请他们来算,都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让我宰的。至于儿子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徐木匠这个气啊,“我不跟你瞎扯了。我得睡一觉儿了。”他躺在了床板上,床吱吱嘎嘎摇摇晃晃,徐木匠都担心自己掉下来。

第二天一早,徐木匠捶着酸疼的后背坐了起来,“田耀祖,就这张破床你也能睡得着?有家什吗?”“我有一把防身的斧头。”田耀祖从床底下拿出一把斧子交给徐木匠。

徐木匠摸摸斧子刃,“这也叫斧子?骑上去都不带割屁股的!”徐木匠提着斧子四下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可用。他照着床下的板凳根砍下一块木头,又砍成几个楔子,掀下床板,将楔子钉进板凳榫里,再放上床板,便不响也不摇晃了。

田耀祖一竖大拇指,“高人!你天生就是苦命之人——能者多劳嘛。不过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当木匠。”

“那我干什么?也像你似的给人算命骗钱?我就是饿死,也不干骗人的勾当。”徐木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你先别激动,我是想告诉你,这一带有个从关东来的绺子。为首的叫刘一刀。领着一帮子亡命徒,专在这走西口的道上做没本的生意——就是打劫。”

徐木匠根本没往心里去,“打劫?我不怕,除了这破行李,我什么也没有。”

“我不是说你怕抢,我是说你可以凭你的本事在刘一刀手下混个二当家、三当家的。”

“田耀祖!你把我拉进刘一刀的绺子,你能得多少好处?”

“哎?你可别听他们瞎说!我可不是刘一刀的眼线!”田耀祖急了。

徐木匠走到窗口往外看去,坡下边正是大路,有一队驼队正朝大车店走去。田耀祖也来到了窗口,徐木匠回头看田耀祖,田耀祖的目光正好投向驼队。徐木匠盯着田耀祖,“从现在起,你不许离开这里一步。这样就没有人给刘一刀送信了。”

“你又冤枉我!”

徐木匠逼视着田耀祖的眼睛,“田耀祖!你给我老实点儿!”

田耀祖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王南瓜因为听了田耀祖给他算命的话,情绪有些低落,坐在大车店的伙房里不说话。田青要他不要相信算命的胡说。王南瓜叹了口气,“万一让他说中了呢?那我这次不是白出来了吗?”

邻桌坐着一老一少。年长的是龚丰仓,他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他穿着长袍马褂,小老板的打扮;年轻后生是他的侄子龚文佩。

“文佩,你这是跟着我头一回走西口,我给你讲讲这个杀虎口吧。”龚丰仓对龚文佩说。

龚文佩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叔,您讲吧,我好好听着呢。”

“这杀虎口有两千年的历史了。秦汉时期叫参合口,隋唐时期叫白狼关,宋代改名叫牙狼关,到了明代又改名叫杀胡口。一直到了大清国,塞北和关内的关系空前的融洽,才把‘胡’字改成‘虎’字。‘杀虎关’的三个大字,就是康熙皇帝的御笔。”

一旁的田青、梁满囤和王南瓜也忍不住扭头听了起来……

“这里是口里口外的交叉点和商品的集散地。所以前清的户部衙门在这儿设了收税的抽分署。不要说各种买卖、客栈、车店了,连城里带城外,光寺庙就有七十二座。顺治年间,有三个走西口的山西人流落到了杀虎口,两个是太谷人秦悦、王相卿,一个是祁县人史大学。他们三个人做起了走街串巷的小买卖,可光靠挑担卖货养活不了自己,他们三个人就凑钱开了个小小的草料铺。由于本小利薄,三个人起早贪黑地忙活,才勉强度日。有一年临近年关,一连几天大雪封门,没有生意可做,三个人连吃饭都成了问题。饥寒交迫之下,三个人倾其所有煮了一锅稀粥权当年夜饭了。正在他们准备吃饭的时候,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拉着一峰驮了个大驮垛子的骆驼走了进来,说这么晚了没地方可去,想在他们这借个宿。三个人就把老头儿留下了。老头儿说赶了一天路,又累又渴又饿。这三个人谁也没动筷,赶紧给老头儿盛粥让他先喝。老头儿几口就喝完了一碗粥,他们又给老头儿盛满,老头儿左一碗右一碗,不一会儿就喝光了他们的粥。三个人谁也没喝上一口粥,就饥肠辘辘地过了这个年。老头儿喝饱了粥,躺下就呼呼大睡。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老头儿不见了,骆驼也不见了,却把驮垛子留下了。”

田青、梁满囤和王南瓜听得入迷。“大叔,后来怎么样了?驮垛子里装的是什么?”梁满囤问。

龚丰仓一乐,接着讲道:“三个人打开驮垛子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们就到处去找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怎么找也没找着。三个人就商量,把这些银子数目点清楚了,然后当成股本开了一个大商号,取名叫吉盛堂。每次结账的时候,都把白胡子老头儿的红利算出来,单立了一个账本。后来,康熙老佛爷亲征噶尔丹,他们三人就跟着大军进入了乌里雅苏台、科布多,为康熙的大军供应军需。就这样他们发了大财,把分号开到了归化、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和库伦,取名叫大盛魁了,伙计不下六七千人!”

“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呢?”王南瓜问。

“白胡子老头儿?直到这三个人相继故去,那个白胡子老头也没再出现。就这样,大盛魁一直记着这笔没有主人的财神股的本金和利息,并定下了一个人人必须遵守的规矩。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大盛魁既不请客与同行联络感情,也不摆酒席酬劳辛苦了一年的伙计,而是全号上下要在掌柜的带领下,恭恭敬敬地喝上一碗稀粥。”

田青站起来,冲龚丰仓一拱手,“多谢这位大叔,给我们讲了这么好的一个咱们山西人知恩图报、以义制利的故事。”

龚丰仓摇摇头,“见笑见笑。”

田青转身对店小二说,“麻烦给我们预备三个窝头,明天一早我们带着路上吃。”

“行。你们哥三个也太省了。不过等过几年你们回来的时候,一定跟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候,你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马褥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元宝。”店小二笑道。

梁满囤憧憬着,“我们三个要是也能碰上个白胡子老头儿就好了,得一笔意外之财,开不起大盛魁那样的大买卖,咱开几个小铺面总还行吧。”

大家都被梁满囤逗笑了。

店小二转身要走,田青又叫住了他,“小二哥,你们店里最近来没来过一个四十多岁下巴上有块疤瘌的男人?”

店小二想了想,“没有。怎么?”

“没什么。你忙去吧。”田青越发想找到徐木匠了,人家大盛魁这么多年,还给那个白胡子老头记着本金和利息呢,人要知恩图报啊。

光顾听人家讲故事了,三个人回到大通铺时,炕上一个挨一个的脑袋,没地方了。店小二帮着挑人较稀的地方好容易才挤了点空当,这才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田青、梁满囤和王南瓜正在喝粥,龚丰仓和龚文佩走了进来。

田青赶紧起身相让。“二位怎么也起这么早,赶路吗?”

“看样子我们还真有缘分,分不开了呢!我叫龚文佩,这是我叔叔龚丰仓,太谷人。”龚文佩介绍着。“我叫田青,他叫梁满囤,他叫王南瓜,祁县人。”

龚丰仓对店小二说:“伙计,给他们每个人加一张饼,记在我的账上。”田青不好意思,忙阻拦。

“我叔叔请客,你们就不要客气了。我们认识一天了,又都是走西口的大同乡,就算是朋友了。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谁知道谁什么时候遇到什么难处需要别人帮忙?是不是?”

大家重新落了座。小二送过粥和饼,大家吃起来。龚文佩告诉田青,叔叔在口外十七八年了,在包头开了个不大的莜面馆。这趟回家,就是带他去帮他照顾生意的。他说,在包头有不少山西人开的大买卖。有商号,有银号,这么说吧,包头那地方,有钱人排前面的全是山西人!”

梁满囤乐了,“啊!这么说,我们也有希望发大财了?”

龚丰仓笑了,“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还要看是不是吃得了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三个人高兴得直盼快到地方,好在这路也已经走了一半儿了。

吃过饭五个人一起上了路。当晚来到了一个小镇,为了省点钱,田青三人准备去镇外蹲庙台儿,正好明天还能少走一段路。当下和龚丰仓二人分了手,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在大路上见面,还搭伴走。

田青等三人来到庙里住下了,躺在铺上议论着将来的好日子。梁满囤说老龚大叔老实巴交的,身子骨也单薄,十多年工夫就开了家莜面馆儿,我们三个年轻力壮的,也错不了。

“是啊,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我娘和秀秀还等着我呢,我非得干出个样儿来不可呀!”田青挂记着家里。

王南瓜认为田青读过书,识文断字,脑袋瓜子活络,一定能发大财。“哎,到时候,你成了大老板,可别忘了我呀!”

“成,王南瓜,你真混不下去了的时候,要饭要到我的门口,我怎么也得赏你一个大南瓜嘛!”三人大笑起来。

同类推荐
  • 死鸟

    死鸟

    这个秋天赤板市发生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一团巨大的黑云笼罩了中心广场,花朵在一瞬间枯萎……就在这样的夜晚,晚报记者石萍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匿名电话,电话中诡异的事情让石萍来到了偏远的水曲柳乡村。整个乡村被一种迷离恐怖的气氛笼罩着,两个少女在阳光下背靠背微笑着自杀,一只又一只小鸟莫名其妙地突然坠落死亡,夜半凄厉的招魂声在秋风里飘荡……是什么把死亡的气息洒满了整个乡村?
  • 在人间

    在人间

    小说中描绘了俄国社会一个时代的历史画卷。他用细致的语言刻画了下层社会人们的悲惨生活,描绘了一个孤儿怎样奋斗,艰苦生存,并追求自己的理想的经历。本书是作者童年时代的自传,它不仅是一个少年的生活史,而且也是一个时代的艺术性史册。本书反映了俄国工业资本主义成长引起的小资产阶级手工业的瓦解过程。“我”的外祖父一家的破产,就是俄国19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的真实写照。
  • 原罪

    原罪

    从细微入手却大气势、高品位地描绘了一个正义与邪恶、除恶与“赎罪”之间激烈较量的场面。癌症病房里的老警察与富豪嫌疑人,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进行着智慧较量,激烈、残酷,而又充满强烈正义感和力量感。最终经侦民警马庆不仅抓住元凶、侦破全案,而且为犯罪嫌疑人张文昊搭起了“赎罪之门”,作品犹如一曲光明战胜黑暗、正义战胜邪恶的浪漫而悲壮的立体交响。同时作品也生动而鲜活地呈现了经济犯罪侦查这个特殊警种,正是“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进行的智慧较量”。
  • 弄权者:最后一个汉将

    弄权者:最后一个汉将

    汉武帝刘彻去世后把辅佐昭帝的重任托付给了霍光。霍光成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臣兼大将军。朝廷要事他必一一过目,甚至可以做决定。他成了让皇帝又倚重又胆寒的股肱大臣。昭帝宾天,他亲手立了新帝又废了新帝,为什么帝王的立废他可以板上钉钉。霍光用一辈子的时间修行为官的道行,你所谓的计谋、心机在他那里都是雕虫小技,官场的那些猫腻儿都是他玩儿剩下的。让霍光教你升得快、坐得稳的官场之道!
  • 越爱越孤单

    越爱越孤单

    每一份爱的消亡过程大体相同,从一颗心变成二颗心再变成很多颗心,男欢女爱,只是一时风光,混在一处,分不清智愚美丑,都是芸芸众生,似一张千头万绪的网,却被痴心枉种纠结得天衣无缝,各自作茧自缚。讲述了林小丹和她的大学好朋友杨惠同时爱上施小君,阳光的林小丹遇上冷傲、攻于心计的杨惠,多情浪漫的施小君遇上内敛、执着的孟革,这场恋爱拉据战进行得异常艰苦,分分合合,甚至一直影响着林小丹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友情、爱情的挣扎,梦想与现实的冲突,爱与不爱的纠结,结果依然是:爱不了,逃不掉,伤了心,忘不掉,怕爱了会受伤,怕不爱又心伤。
热门推荐
  • 幻殿大陆

    幻殿大陆

    一个资质平平的少年与魔王住同一个身体,魔王帮助他修炼,不知道少年以后会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 千杯风月醉

    千杯风月醉

    从来就没有人能帮她,所以她只能靠自己,逼自己学会曲意逢迎,学会讨好别人,学会巴结,学会一切。妩媚勾人的笑是她不能取的面具,也是她最有力的武器。但是,在绍康眼里,她永远是一副下贱又卑劣的样子,无论她做什么,绍康永远看不起她。 但是幸好,还有安培风,绍康欺她负她,但她和安培风还有那么久的以后。久到足以她忘记绍康,久到足以她爱上安培风。
  • 这场大战有点怪(第一部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品历史)

    这场大战有点怪(第一部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品历史)

    这个专栏要写的不是二战通史,只是想说明白这样一个问题:在上个世纪,日本向中美英各国发动大战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1987年,出生在日本的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入江昭发表了一部专著The Origins of the Sencond World War in Asia and the Pacific,也就是《亚洲及太平洋战争的起源》。他从日本国内权力斗争和大国外交关系的角度,解释了中日大战和太平洋战争之所以爆发的原因,提出了很多新观点。本专栏的写作参考了该书主要内容,但并不是对它的简单翻译。那是史学行家写的学术著作,所以内容比较简洁,不会提及多少基础知识。因此,我打算用大量相关资料进行充实,以比较好玩轻松的语言来叙述,力求让大家看清楚那场大战的真正由来。这个专栏打算讲明白一个重要的历史问题:在上个世纪,日本为什么要向中美英各国发动大战?关于这个问题,中国的各种胡说八道实在太多,包括教科书。因为某些原因,这段历史的很多细节并没有被大多数人所了解。我不会站在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立场上来写故事,事实是什么样,就应该写成什么样。
  • 玄元帝道

    玄元帝道

    元武变,帝道现,傲战无双踏王殿!盛极而衰,衰极必盛。混沌衍五行,化万物;万物属五行,是混沌。曰:轮回。元武没落,天地突变,天才横生,是谁,站在巅峰,执掌乾坤!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秒速五千米

    秒速五千米

    【本文由真人真事改编】讯息传达的速度约为每秒五公里,我要用怎样的速度,才能与你重逢?“最喜欢你啦!就像喜欢奶咖店的橘子水一样喜欢!”“……橘子水?”“对哦对哦,你想嘛,温柔的咖啡醇香里突然逸来一缕快乐的橘子味,这时,穿着小裙子的我走到你面前,抱着你的脖子对你说‘可爱的女孩子,愿意和我一起浪费掉整个下午吗?’你欣然应允,我靠在你的肩上,沉沉睡着。”“那我可能有点想把你丢掉。”“你才不会呢。”“你知道吗?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找一个把你拖下神坛的办法。“没想到……你跟从前一样,真是一点都没变。“你凭什么践踏着我一点一滴厚积薄发的努力登上顶峰?你凭什么用最卑劣的方式否认我们所有人的拼搏?“你的确是看错我了。“但是,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你!”“对不起。”“我不想再去开脱、狡辩什么了。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谅我的话,就像你所说的那样,让我也像当初的你那样饱尝一落千丈的无助、痛苦与绝望。“松手吧。”“你觉得这样就两清了?”“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赎罪。”
  • 穿越之我的乖乖皇上

    穿越之我的乖乖皇上

    他是一国之君,却是极为专情的男子,只宠幸一个妃子。而她是一个穿越的贼,因为逃婚逃进皇宫。原本他和她是绝对碰不到一起,却因为一次偶然的意外……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和宠物们的日常生活

    我和宠物们的日常生活

    “喂,铲猫屎的!快起床,本大人饿了!”“唔...不是给你买了自动喂食机了么...自己去吃..”“嗯....怎么说呢,里面的存货已经被本大人吃光了。”“什么!!我可是在里面放了三天的量啊,你一次就给吃完了啊!你是只猫啊!不是猪啊喂!!”这就是一个宠物店老板和他的宠物的日常故事,故事才刚刚开始哦~~新书《我家有个宠物园》正在更新中~
  • 海谍

    海谍

    知道我们存在的意义了吗?海谍,谍海中的一朵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