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煌,峡州要塞。
夜已经很深了,但是西街的酒馆里依然是灯火通明。
窗里向外透着火红的光亮,推开两扇窄门,一群佣兵围坐在吧台前,啜着麦酒,把玩硬币,听年轻的酒保讲述着段子。
“从前我在玛?萨拉的乔伊?雷酒馆里打工的时候,每逢过周突变,总有一位阿姓的先生伤痕累累地爬进店里来求救。”
“这位阿先生的身份可了不得,祖上那可是非常地阔:穿的是精工打造的盔甲,开得是装裱富丽堂皇的战舰,堂口里结义的兄弟有上千万。”
“但是好景不长,坠入黑暗的萨尔那加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他高贵的族人们再次沦为难民…就连身为尊贵的圣堂武士们的执政官的他,也被神灵的爪牙们蹂躏得狼狈不堪。连一片安静的矿区都成为了奢求。”
“那时我的东家还是詹姆斯?雷诺先生,是位很好的人。他曾经做过殖民地的治安官,对待朋友们非常仗义。每当我在吧台里擦杯子的时候,总能听见阿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自己的遭遇,而我们的雷先生则总是一言不发地听完,拍拍他的后背,操弄起他的老秃鹫车就上了路。”
“后来呢?”总有心急的听众抢问。
“后来?自然是去集结部队了呗。”年轻的酒保笑道,“虽说靠着从枪兵之翼流传下来的断手流绝活,警长先生总能在千钧一发时化险为夷,但是这样的奇迹再现总会是有代价的,”
他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将手里的酒杯举向天空。
佣兵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好奇。
“那便是他队友的两片小小的矿区罢了。”
佣兵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空气也变得快活了起来。
“噢,我的老伙计,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个让佣兵们噤若寒蝉的声音闯将了进来,大大咧咧地抢过吧台椅,跨坐在桌前。
“乳主分子,很狡猾啊,快部署我们的暗影卫队!”
“哈哈,别来无恙啊,王景,”酒保笑着给了他一拳,“怎么,准备开拔了?”
“那自然,再不动身,兽潮就又要开始了。”名为王景的佣兵头子道。
“不过在此之前,先给我温一碗酒,刚从江北回来,有些渴了。”
说完便排出十文大钱。
酒保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揽过钱来,同时递上一碗温热的会稽黄酒,另夹一叠煮烂的蚕豆。
佣兵头子开始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了。
酒保与佣兵们也开始悠哉地瞧着。
良久,王景呼出一口浊气,抹了抹嘴角,感慨一声道:“没想到在异乡也能喝上如此正宗的越州黄酒,这下就算是倒在行路上也无憾了啊。”
说着便准备直立起身子。
“别急着走啊,再来份冰棒降降暑气吧。”酒保拉开冰柜,抱出最后的一桶黄酒棒冰,分发给佣兵们。
冰凉的触感入口,化做醇香滋润,甜味在舌尖上绽放。
“老板大气嗷,那我先替兄弟们谢过咯,”王景嚼着棒冰,含糊不清地道,“果然不愧是杨老板开办的酒馆,真是非同一般,不论西式中式、市井大雅,酒水饮品乃是一应俱全啊。”
酒保笑了笑,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从窄门里向外望去,一片漆黑的阴影,只是不见人世烟火的气息
佣兵们将麦酒一饮而尽,整顿充分准备出行了。
穿戴附魔重甲,掇拾骑士长枪,牵出厩里的龙鳞马,他们整齐划一地行进起来。
背着双肩包的酒保骑在地行龙上注视着佣兵们的方阵。
只是,他一手举着酒瓶,像是在致敬着什么。
穿过残破的街区,曾经的楼宇高厦已化作断壁残垣。北方高大的城墙肃穆着,只是那边缘巨大的破口看上去分外刺眼。
长江无声地流淌,江心闪着微光,像是蜡炬在呼啸着的风雨中呻吟。
“城还是破了啊,”
同样骑着地龙的王景在酒保身边伫立。
他眺望着江北的方向,老城区已然看不清街道的走向,剩下的只是残败,干涸的血迹与从中透露出来的一股子荒凉地气息。
“走吧,”他拍了拍一言不发着的酒保,“现在抗击异族的主力应该是集结在江城及江城以东的各大要塞里,北面的异族再怎么叫嚣也难以越过长江这条天堑,何况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会让它们血债血偿的。”
“真的如此吗?”酒保露出嘲讽地笑容。
“真要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要辞去在新军的军职,组建你自己的雇佣兵团?”
“在哪还不能驱除鞑虏了?”他说道。
“你瞧,我们也算是来了一个整的年头了,都是些行为逻辑正常的人,所见所闻也不是什么捏造的幻觉……这个松散的邦联,收复失地,你真认为它可以指望?”
“这可是一触即溃,一退再退啊。先是燕京,又是长安……”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一群腐败的虫豸,确实不能与我们原来的世界相比。”王景冷静地说。
“…所以我才决定去投奔居士他们啊。”王景像是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道,“正因为深知着它们的不可靠,辗转一年,我南征北战,才下定决心到北方去,到敌人的腹地去,与异族去做殊死的搏斗。”
只是,谈到北方,他又像是突然失了魂,一阵恍惚感浮上心头。
“也不知道居士那儿会怎么样。”王景双手合十,自语着,“无从希望了,只企求在我们赶到时,他们还活着吧……”
听闻“居士”的名号,酒保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江水,看着血红的月亮在波浪中浮沉。
沉默良久。
“团长,辎重已经备好了。”一位不知名的佣兵打破了寂静。
“全体都有,准备渡江!”王景索性放弃了思考,大喊一声。
沉默的佣兵团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轴承开始转动,脚步声越来越大,最后响彻成千军万马。
“深海的守护者早已为我们指明了前进的道路,如果陷入了困境,战术尽施也无济于事,那便只剩下换家了。”
酒保淡淡地说着,也开始催动着鞍下的地行龙。
佣兵们撑起杆,升起旗帜,带着“雪绒花”标志的旗面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牵着缰绳,王景回首江南。
“异族的主力正与江南的世家们对垒,如今已退无可退,只待我等破局而出,”王景长啸一声,“兄弟们,不论前路如何,幸会一场,万分感激!”
他抽出骑枪,指向前方。
“让我们去异族的家里闯荡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