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封赏的各部大王、上官将军任守在外,他们的长子都得在黑水城中为官,这是拓跋诘汾曾经颁布的制度。
拓跋力微坐上大君的宝座之后,在此制度之上,又推置出新的制度,凡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年轻才俊,加冠之年,都要前往都城参加侍中选拔。
这项制度的推出,便是为了防止那些手握重兵、权力甚高的大王上官和将军们伙同豪族叛变。
朝鲁相貌丑陋,狂傲少智,本不符合禁中内侍官的选任标准,但白部大王阿木尔膝下无子,对朝鲁视如己出,拓拔力微御笔朱批,直接将朝鲁提拔为内侍长,与其他三位内侍长一同统领内侍官员,还负有举察百僚之职,其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诸曹百官不论是出于朝鲁官职,还是忌惮阿木尔,都会给他两分薄面。
因此,朝鲁在黑水城中横行无忌,嚣张跋扈,与诸王子、五大王和柱国大将军呼伦泰之子并称为“都城八子”。
众人闻声,听有人竟敢大庭广众之下拿往年丑事讥讽朝鲁,于是将目光投向那位啃着冻梨的少年。
一年前,朝鲁看中一位真颜部的女子,放任手下强抢,女子不从,当街引刀自刎。大君得悉此事,并未惩处朝鲁,而是将他送到了白部的封地,阿木尔二话没说,抄起马鞭在朝鲁的后背狠狠地抽了三十多鞭,朝鲁为此在床上足足趟了一个多月。
有人一眼认出了这少年便是柱国大将军呼伦泰之子,于是惊呼道:“这不是呼伦家的苏德公子嘛,什么风把他这位混世魔王给吹来了!”
“见过苏德公子!”
苏德时常在城中闹得鸡飞狗跳,人们都将他称作混世魔王,但草原上流传着一句话,不要小瞧顽皮打闹的崽子,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好的猎手。
呼伦泰作为柱国大将军,为黑水城带来了无数的胜利,却从不行那蛮横霸道之事,草原的人对呼伦家十分尊敬,因此对苏德也多有偏爱。
“苏德平日里好像与朝鲁没有过节,他今儿是要唱哪出戏。”
“别忘了,大将军夫人是世子的姑妈,苏德又岂会坐视朝鲁欺负他的表弟。你们说,朝鲁会放人吗?”
“还真不好说,论地位呼伦家与白部不相上下。”
“有好戏看了。”
“……”
堂堂柱国大将军之子搅合进朝鲁与世子的纠纷,足是一件新鲜事,围观的人**头接耳的议论着。
“苏德,你不在家喂你的牛羊,跑来跟我撒什么疯?你就不怕呼伦泰将军,禁闭你十天半月?”苏德当众戳朝鲁的痛处,令他颜面扫地。朝鲁眉头拧成一股绳,眼露凶光,甚是不悦。
“怎嘛,只许你在此撒野胡为,就不兴我来看我的表弟了?你当黑水城是你白部的封地呢!”
苏德翻了一个白眼,将冻梨核丢到一旁,围着拓跋昇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拓跋昇剑拔弩张的样子,隐约感觉到其瘦弱的身躯中自是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势扑面,心下暗道,阿耶相人一向无错,世子果非常人。
“我叫苏德,呼伦泰之子,你的表哥。”
瞧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岁、有些玩世不恭的少年,拓跋昇浑是讶异,呼伦泰将军的孩子的确气度不凡,只不过他怎么还倒成了我的表哥。
“拓跋昇。”
拓跋昇虽心有疑惑,却按下不表,冲着苏德微微点点头。
“苏德,想要攀高枝,也不必这么明目张胆吧,真替你臊得慌。”朝鲁抱胸讥笑,对着一旁的扈从们使了个眼色,扈从们当即带着奴隶们便离开。
拓跋昇见状顿时急了,刚要阻拦,便见苏德一个箭步冲到扈从近前,双臂探出,竟是将那人高马大的扈从,甩出丈远。
众人见状目瞪口呆,随即人群中迸发出喝彩声。
苏德将套在奴隶脖子上的绳索解开,转身对朝鲁说:“朝鲁,世子让你把人放了,你是耳聋了吗?”
“一个被贬的奴隶王,连王子都算上,你认他作世子,我可不认。”
苏德毕竟是呼伦泰之子,朝鲁即是再莽撞,尚且知道此刻还不是与呼伦家的时候,于是强制忍着心中的怒气,沉声说道:“苏德,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识相地给我滚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想对我动手?”苏德晃了晃脑袋,从地上捡起扈从遗落的刀,不屑地说:“就你身边这些扈从,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苏德,你当真要与我为敌?”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阴桀的笑容转瞬即逝,冷冷地盯着苏德。
“朝鲁,不是我要与你为敌,是你太自以为是,连世子的人你都敢抢。别怪没提醒你,放下人现在滚,世子宽宏大量不会与你计较,不然的话,今天你不留下条胳膊,这事就不算完!”
苏德的脸渐渐阴沉,周遭的气氛十分压抑,好似暴雨来临前的昏暗,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朝鲁左右为难,脸一阵青一阵白。得罪一个连大君都不在乎的拓跋昇,倒没有什么,但是苏德插足这事就难办了。如果不放人,便是将拓跋昇和呼伦家一起得罪了,阿木尔叔叔若是怪罪下来,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是一旦放了人,那便是向苏德和拓跋昇服软了,各部的弟兄们指不定要如何笑话我呢,日后我哪还有脸面在黑水城中为官。
正待朝鲁骑虎难下之时,拓跋昇拓跋昇提刀上前,冷声相逼:“放开他们,我饶你不死。”
“大人,要不还是将他们放了吧?”一名扈从试探性地问。
朝鲁将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这口气他实在是难以下咽。抬手便扇了那扈从一耳光,抓着扈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看着拓跋昇和苏德,阴桀地笑了笑,“这些奴隶我要定了,你们若是敢阻拦,我便杀了他们。”
“你敢!”拓跋昇怒气上涌,提刀便冲向朝鲁。
“就凭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朝鲁冷笑,挥刀格挡,攻势凌厉。
拓跋昇没有学过刀剑,而朝鲁从小在阿木尔的严苛的培养之下,刀剑骑射谈不上精通,却也娴熟。拓跋昇几招便败下阵来,被朝鲁一脚踢翻在地,剧烈地疼痛袭遍全身,让他无法起身。
“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小崽子,还敢做奴隶王,你要是坐上世子之位,大君和各部打下的土地迟早会被你败光。”朝鲁用蔑视的目光看着拓跋昇,啐出一口唾沫,抬脚便要羞辱拓跋昇。
苏德见状,爆喝一声,举刀攻向朝鲁,却是被一群扈从阻拦。苏德力大无比,跟着呼伦泰习了多年拳脚,抡刀挥砍,虎虎生风,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被一群扈从们钳制住,无暇顾及拓跋昇。
“拓跋昇,滚回阴山当你的奴隶王,黑水城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朝鲁蹲下身子,拍着拓跋昇的脸,桀桀阴笑。
拓跋昇双眼充血,使尽全身力气,奋力撞向朝鲁。朝鲁料想不及,整张脸与拓跋昇的头切实的撞在了一起,咕噔一声,人仰马翻,拓跋昇趁势骑在了他的身上,张口朝着朝鲁的脖子咬去。
朝鲁双手架住拓跋昇朝着一旁甩去,随后起身揉了揉脸,见掌中托着的鲜血和一颗门牙,朝鲁怒不可遏。
“想要保护她们,你保护得了么!拓跋昇,你连一个奴隶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奴隶王,我要是你,还不如死了!”
朝鲁怒极反笑,脸狰狞无比,朝着拓跋昇猛踹了数脚,仍不解气,将一个女奴拉至身前,一刀割断了对方的颈动脉。
鲜血洒在拓跋昇的脸上,拓跋昇眼前一片血红,他看着那个奴隶睁大双眼,用一种无助和乞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缓缓地倒下。
鲜血沸腾,拓跋昇被一股气流托了起来,血目泛出妖冶森寒的目光,地上的战刀嗡嗡震颤,倏地飞到他的手中。
拓跋昇发出一声令人惊悚的吼叫,旋即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冲向了朝鲁。狂风在街道上呼啸,鲜血飘洒,朝鲁的身躯微微一颤,轰然倒地,人头咕噜噜滚到人群中,脸上还维持着惊惧的神色。
围观的人群吓得四散而逃,拓跋昇吼间发出怪异的声响,血红的眼睛扫向周围,目光投向那群正在与苏德缠斗的扈从们,身如魅影,气势暴戾。
转眼之间,街道上留下十多具残尸,鲜血染红了街道,人们躲在远处看着发狂的拓跋昇,脸上俱是惊恐。
“谁敢动他们,死!”
拓跋昇的声音毫无感情,空洞得如死去的亡灵在怒吼,在哭泣。他缓缓扭头看向死去的女奴,眼中的猩红褪去,神志渐渐清明。只见他扔下手中的鲜血淋淋的战刀,弯腰抱起死去的女奴,朝着他的营帐走去。
惊魂未定的苏德,看着拓跋昇的背影,长呼了一口气。方才若不是拓跋昇手下留情,他早已像朝鲁一样惨烈地死去。
捡起拓跋昇的剑和女奴的首级,苏德加快脚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