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却是一脸赞许地看着云濯：“正该如此。世家女儿的心性，可不能低了。”
她说着，回过头对身后的皇后道：“这个孩子，倒是有几分像我。”
皇后既是太后的儿媳，又是她娘家的侄女，这时候自然顺着她的话：“母后说的是，怪不得我一见四姑娘便觉得亲近。”
有搞不清楚状况的，还在纠结怎么云濯就得了太后的青眼；搞得清楚的，现在已经开始对着云濯恭维开了。
云濯抿着唇，隔着人群望着温氏。温氏却以为她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淡笑着冲她颔首，示意她别紧张。
心思灵巧的，见着两人的互动，便知道这对母女虽不是亲生，但关系亦十分亲密，于是又与温氏说话，明里暗里地打探她究竟是怎么养孩子的。
……
戏看完，宴也该散了。
太后率领着宫妃回了寝殿，世家女眷们则去积玉宫寻各自的夫君。裴菀音又拉着云濯说了会儿话，内容围绕“十分遗憾今天没能带她去看自己养的海东青”这一中心思想展开。
直到说完，才终于放人。
可是云濯与她分开后，又在去宫门的路上被人拦住。
是裴宴。
几乎不用仔细分辨，就着月光黯淡下那人模糊的侧脸轮廓，云濯便认出他来。倒不是因为当初的爱恨多么深刻，说到底，不过是记忆作祟。
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哪里是那样好忘记的。
虽然云濯曾经确实以为，不过是一段记忆罢了，只要不去想，总能有忘记的一天。可事实并不如她所想。
曾经恨过也爱过的人，曾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彼此的生活是互相缠绕着延展开的，一同走过的路，砖瓦的缝隙里会渗进记忆；一同看过的景色，草木的生长里也有记忆。
但是再见到裴宴，她心里却也不像她曾经所以为的那样激动。
只剩下平和。
裴宴很明显是在等她。
她却不打算停下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裴宴虽然早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可等云濯真的无视他从他身边走过时，他仍然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痛苦充斥在他的心中。
原本……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是会浅笑着来到他面前，问他站了多久，夜风寒凉，要不要让人煮一碗姜汤。
或者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她曾经为了来到他身边，那么辛苦地努力着，但这一次，可以换成他来努力。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的目光也会从他身上移开。
“阿濯，我们谈一谈。”他迟疑地开口，在唤出她的名字后，声音却再度变得坚定有力起来。
云濯下意识停住脚步，她背对着裴宴，眼底的潮意几乎快要忍不住。
当初她喜欢裴宴时，也曾努力地想要变成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想要变成那种温柔得仿佛月光一样的女子。可她已经很努力了，裴宴却看起来仍然不为她所动。
她都快放弃了。可没想到，有一天她从街边桥上走过，裴宴竟然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叫住了她的名字。
她动摇的心于是又因此坚定下来，觉得裴宴的心就算是块石头做的，她应该也能捂热。
那天的场景，与今天何其相似？只可惜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此去经年，故人故事，俱往矣。
云濯闭上眼，冷淡道：“我想我与端王，应该没什么可谈的。您可是认错人了？”
“你非要如此和我说话吗？”裴宴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问，“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需要好好谈一谈，不是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云濯猛地转过头，看见裴宴凝望着她，晚风拂动着他的长发与衣袍，却吹不散他身上那种静默而内敛的悲伤。
这句诗，曾经是她前世最喜欢的一句。爱情的模样有千百种，但那时候，她觉得这样的爱情最为动人。不过是因为，她对裴宴便是如此。
永远追随着对方的光芒，甘心做不起眼的陪衬。不求足够与你相配，但求能够长久相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濯仰首望着他，她从来没有想过，能得这般奇遇的人除了她还会有别人。所以尽管她想不通裴宴为什么会在还未进京时便派褚白沙来探父亲的口风，却也从来没有往重生那方面想过。
可是现在想想，也唯有这样的解释能说得通他为何会如此反常。
可他呢？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也是重生而来的？
“今天。”裴宴答道。
如果不是今天他听见裴宽质问谢玠的那一番话，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无法求娶云濯，竟是因为谢玠从中作梗。
而知道云濯亦是重生的事，便变得很简单了。她如果只是单纯地不想嫁他，让云桓着人回绝了就是，可她却去求了谢玠，让他想办法阻断他求娶她的门路。
“我没想到，你竟这样恨我。但你应该恨我。”
宫道两旁种了高大的树木，树木的枝叶在半空中相接，月白的清晖从枝叶的罅隙间洒下来，枝叶的影子落在宫道上，人的影子落在枝叶的影子上，明明灭灭，像那年山一程，水一程的旧梦。
“自你去后，我时常想起你。”
想起她穿着一身红裙，像一缕轻烟，沉入冰冷的湖底。湖心破碎，然后溅开的涟漪又渐收拢成一轮月圆。
“偶尔也会梦见你，你说很痛。”
云濯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在他说到这里时，轻笑一声：“假的。”
她眼尾潋滟的风情混着冷淡而姝艳的容色，在月下更显得曼丽。
像墙头枝叶单薄的蔷薇，在青瓦白墙的映衬下，生长成盛大而浓重的靡艳一片，娇软得像一折就断，却又带着一种凛冽的锋芒。
裴宴不自觉的别开眼去，却又听见云濯继续道：“知道溺水什么感觉吗？”
“不痛的。至少我一点都不痛，那时候我的身子，已经因为宁氏的毒亏损得厉害，入水没多久，我就失去意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