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濯回到卧棠居，回想起来自己和谢玠的对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出了纰漏。
她太心急了，还没有掌握到宁毅的行踪，就那样说。倘若宁毅这些日子并不在京都，当她说出那些话，谢玠就会发现她说的是假话。可他为什么没有拆穿她？难道天公作美，宁毅如今仍然是跟在谢玠身边，在京都城内活动？
云濯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放不下，她起身招来红袖，让她去打听一下谢玠府上有没有一个叫宁毅的人，那人如今又在哪里。
她正心烦着，丫鬟却来报，郑韶年亲自登门了。
她不知道郑韶年来找她做什么，但也没有赶客，只让丫鬟将她引到花厅稍事休息，她自己则慢吞吞吃完厨房里端过来的冰碗，用素绢擦了擦白瓷碗上沁出来沾到手上的水汽，才提起裙角出了门。
郑韶年端方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看着云濯来了，紧抿着的唇才终于弯起来：“倒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段。”
他的笑意是雅致的，又有些疏淡，像这个时节清清白白的早晨里，清幽的水面上漂浮起的一朵落花，稍纵即逝。
云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当他毛病又犯了，皱了皱眉：“你特地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句话吧？”
郑韶年敛了微薄的笑意，正色道：“当然不是。我知道你并不心仪我，恰好我对你也没有那样的想法，不如从今日起就算了吧。虽然郑云两家议亲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但是你放心，今日过后，坊间都会知晓，是郑家五郎自知才微学疏，配不上云四姑娘，故而请父亲做主，取消了议亲的事。”
阿晗喜欢她，他从未拂过阿晗的意思，故而也曾想过将来娶了面前这女子，他或许不能给她一个妻子应得的情意，但是爱护与尊荣，她却一样不会少。
他甚至想过，将来年岁漫长，他说不定会真的爱上她，不是像爱一段落日，一截香灰，一阙残诗这样稍纵即逝的事物，而是长长久久地去爱，青丝白发交缠着去爱。
但是父亲告诉他，他和她不会有可能了。她注定不能是郑家的宗妇。
郑韶年如释重负。
同时他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有大伯也压不过的大人物，看上了云濯。甚至父亲十分忌讳，连名字也不敢向他提起。
他们都以为他深深地恋慕着云濯，怕他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挺好的。”云濯无心探究这件事的因由，不过看着郑韶年的神情，她忍不住多嘴地问了一句，“你很生气？为什么？”
郑韶年这一次没有说她话多，但也仍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真心诚意地道：“祝愿你觅得良人。”
云濯忽而笑了一下。
与往常在郑韶年面前显露出来的虚情假意，亦或者攻击性极强的笑不同，这一次的笑，掺了两分漫不经心，两分真心实意，又有些枯败。
郑韶年愣了一下，为她这个笑里隐藏的意味。
然后他听见她说：“那就谢你吉言了。”
郑韶年叹了口气。
他深深地为面前这个女子感到担忧，为门阀世家之下畸形的人情往来以及婚姻关系感到不忿。
可他必须保持沉默。
而另一边的谢玠，却是在这个时候让闻吕去搜罗了一大筐的杂书，什么志异传说啦，民间话本啦，戏折子啦，应有尽有。而且内容大多俗不可耐，无非就是男女情爱那档子事。
闻吕不敢觉得看这些杂书的谢玠俗不可耐，他只觉得他脑子有病，但是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敢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书都在这儿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谢玠扒拉了几下，正经地像是在一堆史书诗卷里挑挑拣拣，确定每类书的数量差不多之后，才摇了摇头：“且等我看完再说。”
谢玠的诗才，眼界，谋略在幼时都是从书中得到提升，等后来谢家人发现他早慧，已然教不了他什么了。
他始终相信，要想学到什么，从书卷里都可以得到。
感情也是。
顾成锐的事已经可以算是告一段落，他不再插手是最好的，剩下的自有旁人去运作，所以他终于是可以抽出时间来梳理一下这些脉络。
凡事都是有出口的，他这样想。
……
云濯等了八九天，终于等来谢玠的消息。
竟然这么巧，云宣和进了顾成锐的军营。
已经改头换面的顾成锐这会儿还在营中当伙头兵，八九天的时间，足够让他认清楚身边的每一个小兵了。所以乍然见了一个面生的脸孔，他便在第一时间里本能地生出了警惕。
然而一番有心套话之后，顾成锐就收起了警惕：这居然就是前不久谢大人给他写信，让他留心的云宣和。
至于云宣和究竟是怎么突破重重关卡到这军中来的，过程总结成一句话刚刚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云宣和只让小厮收拾了五十两银子不错，可是这些年来他已经攒了一笔不小的钱。他这人花钱大手大脚，但是花的都是府上的钱，像这样他自己历经艰辛存下来的私房钱，他是舍不得花的，然而他又怕自己离家太久，这钱放着放着他就忘了，故而才在离家前夕一并揣在了身上。
没成想居然真派上了用途。
云宣和还不知道自己初入军中，结识到的会做菜的小兵，就是声名赫赫的顾大将军，正像模像样地跟在他身边学切菜，并且许下属于大丈夫的诺言：“你放心，等我们回了京都，我一定把你从这个鬼地方捞出去，届时便让你去五城兵马司，亦或者神机营，御林军这样的好去处！”
一脸憨厚的顾成锐抹了把脸，用蹩脚的方言道：“那俺就等着你了，但是你的身份可别在军营里到处说。”
还没等他想出个什么合理的理由，云宣和便十分深沉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都知道。”
顾成锐：……
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