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思虑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喜欢新奇的事物,云濯这一出好戏恰合她的心思。多少年了,红街始终一成不变,好容易有了云濯这样的人物,婉娘心头觉得很快意。
但她还有一点想不通:“昨夜红街,怎么会?”
如果非要婉娘用一个词来形容昨夜的红街,她只能想到万籁俱寂四个字。但这京都最岑寂之时,正该是红街最繁华喧闹之时。
云濯道:“不过派人和她们谈了谈罢了。”
红袖站在她身后,闻言,嘴角抽了抽。心道这话您居然也说得出口?
旁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自家姑娘哪里是和那些人谈了谈,她分明是胁迫。
毕竟红街花楼的扛把子永乐馆这个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有点门道的谁还不知道她?没有门道的掂量了一下,也不敢得罪她,故而祭出云四姑娘的名声,谁敢不合作?
云濯道:“既然你也答应下来,那你便择日搬回来住吧。我让红袖将如意坊里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跟你说,往后你就留下来帮我。”
婉娘道好,又问起云濯昨夜的事。
云濯前几月从牙行带出来的女子中,恰有一个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的,山舟先生发现了这一点后,便镇日地教她读书。这便能合了第一位的要求。
至于第二位——云濯花了五两银子深夜请到琼枝街一位阿婆做了两个菜端出来。
第三位就更好办,从来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而这骨,深究下去,则是仪态,氛围,与风情。拿捏住这三点,便是平平无奇的女子,一番装扮后,亦能给人惊艳之感。
有了这三位的要求,后面两人提出来的甚至不算得要求。
牙行的事是不能说的,云濯掐头去尾地,囫囵同婉娘说了这些,又道:“日后我逢十都会过来。”
“天亮了,我该回去了。”云濯起身道。
婉娘也随之起身:“我送您。”
云濯摆手:“不必了,你也熬了一晚上,去歇会儿吧。有什么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今后还有的忙。”
婉娘垂着眼睑,轻声道是。
云濯是从如意坊的后门离开的,回府时照例是爬的狗洞。
回到卧棠居后,红袖就要去打水来伺候云濯洗漱,但却被她叫住。
她问:“红袖,你想不想去做一些,更大的事情?”
红袖抬眼望着她,随即又垂下头去:“奴婢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她以为她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大了,还有什么更大的事情可以让她经手呢?
云濯问她:“你觉得秋杏如何?”
“聪明机警,善解人意。”如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让秋杏在她不在的时候去伺候自家姑娘。
云濯颔首,眉眼含笑:“那你觉得,让她今后跟在我身边如何?”
红袖猛地跪了下去,眼中霎时蓄满泪水。
“您不要奴婢了么?”
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沉默许久,想问的也唯有这一句。
但她问不出口。
她跟在云濯身边许多年了,从一开始见着她淡漠自持,到后来熟悉下来,又眼见她时而娇纵,再到如今钟灵毓秀的模样,她早已知道,眼前的姑娘,正如池中金鳞。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她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是只能做个丫鬟。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姑娘丢弃。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想,是她不够好,否则姑娘怎么会不要她?
云濯叹了口气:“怎么这样容易哭?”
她将红袖拉起来,拽出腰间素白的绢帕为她擦拭湿润的眼角,而后方道:“我只是想着,有些事总得有人帮我罢了。你若不愿,我去寻旁人便是。好姑娘,下回可莫要哭了。”
红袖终于破涕为笑:“奴婢愿意的,奴婢只是以为,姑娘您不要我了。”
“怎么会?”云濯失笑,“我怎么舍得?”
红袖重重点了点头,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奴婢应该怎么做?”
她这时候问起来,云濯却有些犹豫了。原本云濯想得很清楚,但临到这时,她又担心红袖能否胜任。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道:“你让我再想想。”
红袖不知道云濯的心思发生了怎么样的转变,她期待地望着云濯。
云濯被她这样看着,终究抵挡不住,带了两分妥协的意思,与她对视着,道:“我想你去做的事情,或许并不容易,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镖师一路护卫你,但是祸福凶吉,天意难测,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红袖“嗯”了一声,声音柔婉,但坚定着道:“奴婢愿意的。”
云濯还是犹豫。
红袖是家生子,后来跟在她身边,见的也都是些闺门里的风月手段。
云濯放不下心。
但是想到红袖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她又定了心神:“你去临遥,为我物色最上等的瘦马,带回如意坊,可以吗?”
临遥的风雅,在大邺都是闻名的。人说临遥有三雅,赏心之雅,雅在文士,在那些文士笔下,风花雪月皆是文章,山气日夕俱成佳话;口舌之雅,雅在春茶,一盏春茶洗染尘之心,养脱俗之气;悦目之雅,雅在美人,弹琴奏瑟,行步舞蹈,令人观之流连忘返。
前两者都好理解,第三者说得则是临遥的瘦马。
放眼红街,稍有名气的花魁名妓,与临遥都有些渊源。有的是鸨母得了容色可怜的姑娘,便亲自差人送到临遥,学习琴棋书画,妆扮调香这些风雅物事,有的,则是鸨母亲自下得临遥挑选,再带到京都来。
云濯之前已经看过如意坊的姑娘,虽则不差,但也算不得多好。或许是此前永乐馆虎踞红街第一花楼的位置,让她们心底都存了些傲气,云濯无心与她们多费口舌,只想让她们看看,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在如意坊中待着。
说到底,以色侍人者,终究难免色衰而爱驰。要想抓住男人的心,仅有美貌与一点歌舞的本事怎么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