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了。
京都的早晨也越来越冷。
太阳被阴翳的云层遮挡住,雾蓝的天边还挂着伶仃的星子。
云濯穿着一件暗红方领披袄半袖,里面搭了一件素色窄袖短衫,下身一条墨绿马面,俱是妆花缎的料子,暖和之余,也带了些端庄老成的意味。
谢玠在城门口见着她时,便蹙着眉头问她:“穿这么少,待会儿受寒了怎么办?”
他的语气实在太真诚,云濯一时分不清楚他是真的这么觉得还是在开玩笑。
她抬眼望他:“……你认真的吗?”
谢玠:?
不然呢?
他没说话,但态度已经一览无余。
云濯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解释她不但不冷甚至十分暖和。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句:“不会的,我底子好,没那么容易受寒。”
谢玠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才只是开始,两人之后还要在一起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他希望云濯在在他面前能放下小姑娘的矜持,坦诚地和他说自己的感受,不要不好意思。否则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谢玠道:“先上车吧。”
云濯不动,含笑看着面前的马车,和马车下的矮凳。
谢玠无奈地上了马车,又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上来吧。”
云濯这才满意地将绢帕铺在他手上,把手搭了上去,就着他的支撑姿态优雅地上了马车。
秋杏坐在车辕上。马车后头与两边跟着侍卫,并不多,但也不少就是了。
两人进了马车,谢玠便对她道:“你性子聪慧,定然知道这次我南下临遥为什么要带着你,这一路上我们将以夫妻相称,为了避免外人的怀疑,可能要委屈你。此行山长水远,你若有什么不舒服或者不满意的地方一定要及时提出来,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对着我,你却是无需客气。”
云濯“嗯”了一声,道:“您放心。”
谢玠说得不错,他来找她那天晚上,她就已经琢磨出来,谢玠为什么要带着她——自然是这次远行不能张扬,所以他才想出来这么个掩人耳目的法子。而方才谢玠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说的很清楚,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毕竟她都已经踏上了这条贼船,难道还能在这个时候跳下去不成?
谢玠见她乖觉,又问:“所以你真的不冷吗?”
云濯:……
真的不冷啊!
她甚至有些嫌弃地望着谢玠,怎么从前没有发现他竟然如此啰嗦,就和府上的老妈子一样。
但就像谢玠说的,毕竟两人这一路上都要以夫妻相称,同吃同住,现在他们要是闹出什么不愉快,后面要是相看两厌怎么办?
云濯不是会给自己找苦头吃的那种人,故而她甜甜地笑了笑:“真的不冷,您要是不相信,摸摸我的手?”
她将手伸出去,在谢玠眼前晃荡。
她十指纤长白嫩,葱白似的,指甲也粉嫩,不像时下京都的贵女们好染蔻丹。
谢玠却想起来某个晚上不能向人提及的夜梦,梦里是风吹竹叶休还动,雨点荷心暗复明。
还有心上人缎似的长发,竹青的衣裙,与她一双白嫩的手。
谢玠忽然冷了面色:“胡闹。”
云濯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敢再逾矩。
同时她也回过神来,自己确实如谢玠所言,太过胡闹了些。
她往旁边挪了挪,两人原本中间就隔着空隙,如今她一动,空隙愈发明显。
谢玠见状,脸色更冷。
云濯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又惹着他了,只当他是有什么烦心事,也不想上去触他的霉头,偏过头倚着车窗就闭上了眼睛假寐。
她今天起得太早,到现在都还有些困,正好趁这个时候补补眠。这一路上他们又是走官道,马车自然是平稳不颠簸的,补眠正好。
诚然,刚开始云濯闭上眼睛只是为了逃避谢玠的冷脸,但她这个人从来睡眠质量就很好,在学宫读书时,授课的先生站在她身前大讲特讲口若悬河,也丝毫不会影响她的睡眠。
所以这会儿也一样,她十分轻易地便睡着了。
谢玠发现她睡了过去,弯腰从软榻下取出一个箱子,将里面的藏蓝色锦裘披风拿出来,搭在云濯膝上。
搭好之后,他又不受控制的去看云濯的睡颜。
云濯睡着的时候很乖巧,额前的刘海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耳垂上的红玛瑙耳坠随着马车的行驶一晃一晃。谢玠注意到她好像很喜欢这副耳坠,因为总是看着她戴。
恍了会儿神,他又将目光移到云濯的脸上,纵然这时候京都已经有她艳色无双的传闻,但离得近了,谢玠也看见她脸颊上还未消退的婴儿肥。
还是个小姑娘啊。
谢玠抿了抿唇,眼里却不自觉地有笑意流泻出来。
他正欲收回目光,又看见她嫣红的唇瓣。
小姑娘睡着的时候,嘴巴微微张着,露出一点隐约的洁白,那是她的贝齿。
谢玠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觉得他的小姑娘哪哪儿都可爱。
这种可爱,当然不是长辈看晚辈的可爱。
但是很快他又陷入一种忧心中,其实这次南下临遥,他有很多种可供选择的方案,最后还是选择了邀她一同,明面上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以公谋私。
他原本该再等等,等到小姑娘完全能够接纳他的时候,再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按照谢玠的想法,只有那样才会不那么容易把小姑娘吓跑。
可是想起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事——小姑娘和暮家那个是定了婚约的,如今迟迟没有动静,无非是因为小姑娘还没有及笄。
然而她离及笄也不远了。
他等不及了。
徐徐图之已经不适用。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谢玠猛地回过神来,他收回眼神,听见小姑娘嘤咛了一声。
转眼看她,便看见她泪眼汪汪地摸着后脑勺,扁着嘴也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