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知，宁雪瑶并非是气她说错了话，而是有另外的缘由——她清楚地记得，只有宗月熙院子里的丫鬟，才会在发髻上扎一缕红绳。
她初至宗府时，便发现她身边的大丫鬟，甚至庭院里的洒扫婢女，都在发髻上扎着红绳。那时候她初回京都，还以为这是京都特有的风俗，特意问过宗月熙。
宗月熙则是笑道：“宁家姐姐有所不知，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这两位姐姐是我父亲原配所生，平素便对我这个继小姐很看不起，父亲也偏袒她们，时间久了，她们院子里的丫鬟也不把我的丫鬟放在眼里，时常欺负她们。”
“后来我便使了计谋，让我的两位姐姐失了父亲的欢心，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没了主子做倚仗，自然不敢再为难我的人。我又让我院子里的丫鬟在发髻上扎上红绳，此后他们出了这个院子，便代表着我的脸面。自然不敢有人再为难她们。”
说白了，虽然只是一根红绳，但在宗府里，却意味着高人一等，宗月熙用这个手段，也是想告诫宗府的下人，跟对主子很重要。
这个丫鬟，会是宗月熙的人吗？
宁雪垂眸将婢女扶起来，柔声道歉：“好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说这么重的话，甚至还动手打你。你我主仆十数年，你应当知道我的秉性，我听不得有人说将军府不好，也听不得有人说边关的将领不好。于你而言，他们或许只是遥远的存在，他们浴血沙场，保卫家国，你却享受太平年景，盛世安稳，看起来毫无关系。”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们，你又如何能享太平？更何况，你如今是我的人，那些将领，是我的叔伯兄弟，你说他们不好，便是在说我。”
婢女吸了吸鼻子，抽泣着道：“奴婢知道了。姑娘，您不要生奴婢的气，奴婢以后不会了。“
宁雪瑶擦了擦她的眼泪：“别这样说，我也有错。姑娘在这里给小婵赔罪了。”说着，她又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我打疼你了吧？府上有上好的雪肌膏，等回去我给你擦擦，第二天你的脸就会恢复如初。”
小婵又要跪下去，却被宁雪瑶拉住，但她仍然焦急道：“姑娘万万使不得，小婵不过贱命一条，您打了便就打了。雪肌膏却是皇上赏赐的圣物，宫里的娘娘也不见得有，小婵如何能糟蹋了那东西。”
“不过是盒雪肌膏，我说你能用就能用。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情。”宁雪瑶眼眸幽深，“我要你去宗府门口蹲守着，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可能这几天都要辛苦你。我想见见给你指路的那丫鬟，你去帮我找到她，带回府上来。”
小婵重重点了点头：“奴婢一定完成姑娘吩咐的事情。”
……
今夜无风无月，长街寂寥。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万家灯火都在这时候熄灭，唯独遥远的东方，气势雄伟的皇宫中宫灯长明，冲天的灯火映照出上方一片深蓝的夜幕，伶仃星子闪烁着。
就在这时，长街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迅疾却有素。
黛瓦白墙的人家里，有好奇的男子掌灯夜起，却被身旁醒转过来的发妻拉住衣裳，一口乡音浓重的俚语夹杂着朦胧的睡意轻轻响起：“不要命啦！什么时候上头人办事，也轮到侬去凑热闹哩？早些困吧，明早还要起来支摊子。”
马蹄声已经远到城门，骑在马上的男人身着黑色披风，一张脸藏在银色面具里，手执令牌，朝着守城门的士兵高声喝道：“黑骑卫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士兵根本不敢细看令牌真假，只提着灯笼大胆往前凑了凑，依稀看见令牌上的花纹，便躬身退开，高声道：“开城门！”
男人的马蹄瞬时掠过城门，整齐的马蹄声响起，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中。。
城中长街里一盏黯淡的灯光复又熄了下去，马蹄声也渐渐远成酣梦里一程远去的蛩吟。
大多数人仍然熟睡着，并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一支名唤作黑骑卫的队伍策马行驶过长街，在宵禁之后出了城门。
到了后半夜，天色已经依稀有些明朗了，褪去了深蓝的颜色，转换成浅淡的蓝，一轮淡淡的只剩下轮廓的月亮落在天边。
城门在漫天霜白中打开，一辆马车慢悠悠行过来，碾过生了苔藓的青石板街道，也碾过草木凋尽的黄泥土路，最后往城外行去。
而这时候，京都城里才终于开始清闲又热闹的一天，先是早点摊子生了火，随后蒸笼上便冒出腾腾的热气，早起上工的人，赶集的人，摆摊的人，你来我往，热气是白的，霜气是白的，人说话时呼出的气也是白的。
京都城里秋日的清晨，就是这样清清白白地开始。
远在庐应官道上的云濯，也思念起京都的秋晨。
他们昨晚睡得都不怎么好。
赶了一天的路，到后半夜，天微微亮了些，闻吕才敢停下。否则官道两旁地势陡峭，又是深林险峰，晚上万一有什么蛇鼠狼熊跑出来，他们这一行人，恐怕无路可逃。
只能等到天亮些的时候，马车才能停下。入夜没多久，谢玠便去了谢玦的马车上，闻风则坐到外头和赶车的车夫一起交换着驾车，秋杏则进马车里和云濯一块歇息。
还有锦衣卫一众人，也随着奔波到了后半夜。
到了可以停下的时候，他们便倒在马上熟睡起来，闻吕闻风等人也靠着马车门睡了过去。
云濯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继续赶路了。她不是娇气的人，一天里没吃好没睡好也没有抱怨过一句话，反倒是同行的谢玠不时关心着她，甚至谢玦也打发人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云濯自然是回答没有，可是说完之后，她却想起来朱雀街上的皮蛋鸡丝粥。
她好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