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玠不动声色地将食指从她手掌心里抽出来，点了点头：“说对了。”
“但是日后，莫在人前说这些。”谢玠又补充了一句道。
“怎么？”
谢玠扶额：“你向来心都这般大么？今日是我也就罢了，来日换做旁人，你猜那人能不能守口如瓶，若是这话传了出去，你又猜裴宴会不会想法子对付你？”
害，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濯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人要藏拙嘛。这些话，我也不会说给外人听。你不是外人，说说无妨的。”
“嗯。”谢玠颔首，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他又想起来先前在庐雍，应城时，马车在街道上行驶着，云濯总是兴冲冲地坐在马车里揭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街道，还有街道上的行人，树木，房屋。
他知道她在京都里拘束的辛苦，从来也是随她去了，可今日到了临遥，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一反常态地安分下来。
按理说来也不应该，毕竟裴宴虽然不太讨喜，但是临遥地处南郡，从来风雅。
“君到临遥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秋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先帝在位时候，便有一年状元出自临遥，与同榜进士簪花游园时，有人出言暗讽他出身临遥，实乃乡野之人，上不得台面。那状元郎也是好涵养，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着人奉来笔墨，写下这样一页诗篇。
后来那人自然是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状元郎亦是借着此事出了好大的风头，经此一事，远扬的也不止状元郎的文名，还有临遥之地的风土人情。
虽然已经是往事，但也足够看出临遥之美。
“想不想下去走走？”谢玠察觉出她的闷闷不乐，特意掀开帘子，让她可以看到临遥城里的屋舍行人，“这里商贸繁华，京都里许多时兴物件，都是从临遥传过去的，还有吃食，临遥的吃食向来精致，不过你喜食辣，这里的饭菜可能不会合你口味。但是点心你应该会喜欢。”
云濯摇了摇头，谢过他的好意：“再说吧，今日我有些累了，只想待会儿找到客栈，然后吃点东西睡一觉。反正我们不是还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吗，到时候再逛也不迟。”
她说完，便作势打了个哈欠：“我眯会儿。”
谢玠叹了口气，两人相处这么些时日，他当然知道困了不过是云濯的托辞，她心里有事，又不肯说，就佯装困倦，想着避过这一桩。
不过她不说，谢玠也不会勉强。
云濯确实是在逃避，她闭着眼睛，但是耳朵却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她就知道接下来马车应该拐弯了，这是一家卖小孩子玩意儿的老铺子，老板夫妻两人都是手艺人，守着这间店铺几十年，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做就扎风筝，扎灯笼，做拨浪鼓，布老虎，有个成器的儿子，算算时间，如今应当是在京都做生意。很快他就会因为皮毛生意大赚一笔，从此长居京都。也想过要接爹娘进京，只是两位老人家舍不得故里家乡，何况平日里做些手艺活也够两人糊口。
以前她还光顾过这家店铺的生意，满街只有他们一家店铺门口挂了风铃。
风铃声过去，马车外又响起幽咽的琴声。
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分明是在闹市，但是耳闻如此琴声，却让人仿佛置身深山。
这琴音也是为云濯所熟悉的。
临遥出瘦马，一等瘦马，不光梳妆打扮，讨男人欢心的本事一流，琴棋书画上的功夫亦是不差。不过临遥所有擅琴会琴的姑娘加在一起，也比不过悦芳楼的鸨母绿绮。
她微微睁开眼，却也不说话，只在心里默默想着，悦芳楼过去，又该是到了什么地方。
她第一次到临遥，是身着凤冠霞帔，那时候她便已经做好，将这一生都交付给这里的准备。那时候她还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
三媒六聘，花车游街，红袍白马，锣鼓喧天。
多少女人满怀向往的场景，也让云濯迷了眼。以至于她始料未及，那一天后来竟然会成为困她一生的梦魇。
原本她以为，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踏足此地。没成想，她也还是来了。心境虽然并不平和，但也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悒难受。
她定了定心，抬手掀开车帘一角，又很快放下。
没有变。
昔年初至此地，而今故地重游，恍隔一世，却没什么变化。
不过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好景常在，人却不同。否则怎么总说物是人非？
“公子，前面有一家同福客栈，我们便在此处落脚，如何？”
谢玠照例转头询问云濯的意见。云濯当然照例也没什么意见，她道：“先下去看看吧。”
一行人走入客栈，掌柜的正在拨着算盘，忽然听见脚步声，便下意识抬起头，嘴上也熟练问道：“几位客官是打尖……”
待看清来人，掌柜的话说了半截便止住，他一边道：“几位客官稍等，”一边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画卷，又将一旁的放大镜拿出来，眼睛只差没有贴上去，待仔仔细细地看过，他忽然抬头从柜台后走出去，来到云濯身前，长长作了一揖，方才问道：“敢问姑娘可是自京都来，姓云，单名一个濯字？”
云濯眨了眨眼：“我是。”
“那就对了！”掌柜的涕零如雨，忽然就要颤巍巍地掀开衣袍跪下去，“小人终于等到您了！”
云濯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没有让他跪下去，而是将他搀扶起来：“老伯可否明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会认得我？”
“此事说来话长，恩公不妨与我一同上楼，听小人细细道来。”
闻吕闻言，走上前一步，手腕微抬，长剑出鞘：“有什么事在这里不能说？”
掌柜的被他一剑吓得险些又要跪下去。
幸而谢玠在此时出声：“闻吕，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