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进了元和赌坊，云濯才意识到这赌坊里有什么不同：到处莺声燕语，柳绿花红的，是同旁的赌坊很不一样。
“二哥你说，谢玠那样的人，真的会来这种地方吗？”云濯觉得自己是被诓了。
云宣和摆了摆手：“这谁知道呢？反正这事我是听说过。别看这一楼了，没什么好看的，二哥带你上二楼去。”
“二楼？二楼有什么好看的？”云濯看了眼一楼大厅里柳腰纤臂，穿梭在人群中的姑娘们，跟着云宣和往二楼上去。
上了二楼，候在楼梯扶手旁的小厮便走过来，将两人请至雅间中，不一会儿便有摇着纨扇的女子走过来，乌发用银簪高高挽起，翠玉似的流苏垂在鬓边，明黄的裙衫上绣了碧色的松枝兰草，看起来与云宣和颇为熟稔的样子，倚着门框嗔道：“云二公子可真是好狠的心，你许久不来，今日却带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过来，是存着心想让奴家难堪不成？”
云宣和打开折扇，掩面一笑：“兰娘快莫要打趣我了，这是我妹妹，云浮四姑娘，云濯。”他侧过头，直冲兰娘眨眼，悄悄指了指云濯，又用扇子挡住脸，用口型说道，“亲的！”言下之意便是让兰娘快些收了这等做派。
幸而兰娘也不是什么蠢人，见他这样便明白了过来，脸上轻佻的笑意也收了七八分，对云濯庄重道：“原是云濯小姐，是兰娘唐突了。”
云濯摇了摇头，云宣和又道，“我妹妹今日有些不顺心，所以我就想着带她出门玩玩，可兰娘你也知道，我这人不正经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我哪儿能想到什么好玩的地方，这不，就将人带到你这儿来了。你这里的姑娘懂得多，去请几位来，开解开解我妹妹，如何？”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面前铺了红缎绣吉庆有余图帷布的桌上。
兰娘走过去，将银子收拢在怀里，又飞了一缕眼风，娇娆笑道：“要开解云濯小姐，这让姑娘来可没什么成效，不过收了二公子的银子，奴家自然会好好办事，不如我为云濯小姐寻几个身家清白，相貌俊俏的小倌儿来吧。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但要奴家说啊，这女子在世，既有银钱家世，何愁寻不着有情人？”
“这话说得在理！”云宣和挥手让她出去，又转过头对云濯笑道，“男人既能寻花问柳，女子为何不能……”
“公子？”
“风流快活”四个字云宣和还没能说出来，就看见自家妹妹猛地站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愣了愣，问道：“什么公子？”
待转过头，却发现身后一袭白衣，他瞪大了眼睛，联想到先前兰娘说的“要去找几个小倌儿”的话，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年头首辅也不好做了吗？”
谢玠没听清他的话，眼里噙着寒意，看向云濯，问：“方才听兰老板说，要为四姑娘寻几位小倌儿，不知是真是假？”
云濯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头到尾她也没说过自己要找小倌儿这事，二哥是让兰娘为她叫姑娘来，是兰娘自作主张要为她找小倌儿，所以这事归根结底还要算在兰娘头上。但是兰娘也是一片好心，听谢玠这兴师问罪的口气，这时候她若将兰娘说了出来，那不就成了她不讲道义了吗？
见她不说话，谢玠神色有些复杂，他手掩在宽大的袖子里，看着云濯尖尖的下颔，却想起来去岁冬天她低着头向他行礼时候的样子，许久未见，小姑娘看起来瘦了许多，圆润的小脸也瘦得只有巴掌大了，还长高了些，算算年纪，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时候，他眼中霜意稍褪，道：“京都遍地的公子哥儿，难不成还不够你挑拣？”
云濯被他误会，却也不作辩解，顺势答道：“那我若是看上了谁，公子也会帮我？”
谢玠蹙眉，片刻后点了点头：“会帮你从中牵线搭桥，但你须知，姻缘之事向来不可强求。”
云濯笑意更盛，点了点头。她明白的。这一点她比谁都明白。“但您为什么愿意如此帮我呢？”她问道。
牵线搭桥，听起来就像是三姑六婆喜欢做的事情，与权倾朝野的首辅哪里扯得上一点关系？她这样自然地说了出来，云濯却听得不自在。
“我曾同你说过，我应承过你的老师，而今他未回都，这话便仍然作数。”谢玠顿了顿，又道，“何况你胆子实在太大。”
胆子大些，便更容易生出祸端。他与老师有交情，照看她，帮她，皆是情有可原。云濯明了他的意思，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眼底盛满这满室的花枝灯盏，画屏窗纱，却唯独没有她。
在这时候，她忽然有一些明白了前世里谢玠对她的怜悯，那是一种淡漠而温和的情绪。他可怜她，并非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曾经盛名在外，而后却落得那般凄凉下场，换成是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可怜。
就像如今他愿意帮她，也并非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让他刮目相看的品质，仅仅是因为她的老师同他是旧交。
自始至终，他未曾将她看在眼里。
不过这样也好。往常她未意识到这一点时，见着谢玠，心里总难免生起亲近之意。
她想得长远，虽然如今她尚在闺阁后宅中搅合，但总有一天她得真正站出去，面对裴宴。她不知道那时候谢玠还会不会像如今这般帮她，又或许他们会成为敌人也说不定。
“我以后会恪守规矩的。”她眼角浮起笑意，如春日里开得热烈的簇簇花枝，只是这花养在园子里，便没了那种漂亮的意味，只显得规整而秀气。
这便是莲青教她的第二样事了，不管光景如何，女孩儿还是要笑着才好。你哭时众人都以为你日子难过，会怜惜你，但或许也会讥讽你，所以你只能对一些人哭。但笑起来时便不同了，你认真些笑，旁人便看不出来你心里作如何想，便也没法对付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