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
不光云濯这样想，勤思园一众人也这样想。他们已经数不清谢铮云来了多少次了，但云濯始终心如铁石，就是不答应他。
他们以为谢铮云被拒绝了个两三次估计也就不会再出现在云濯面前了，却没想到他居然越挫越勇。
这时候他们又想起方才云濯说房思沁的那句话：“好好活着不好么？”
云濯这一次仍然拒绝了他。老实说，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辩才，只是面对不喜欢的人，说的话格外犀利了些。
谢铮云也没有纠缠，他好像就是例行公事地来问一下，云濯答应了最好，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她一日不应，他就一日来问，长此以往，水滴石穿，她总有答应的时候。
裴菀音觉得自己都要怜爱他了。毕竟谢铮云长得也算秀逸出尘，一身文人气度实在令人侧目。
在他走后，她便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云濯：“你怎么不答应他？”
云濯见了鬼似的看着她：“答应了然后我输了怎么办？”
虽然身负辩名非她所愿，但已经成了她的东西，可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了。
裴菀音无话可说：“你怕输还要参加章鹿之宴？”
云濯道：“那只是去碰碰运气，不一样的。明天上完箭课下午我要去找个人，不方便带你，但以后有机会或许会为你引见。明天你就自己在兰斋里待着啊，别出去乱跑，要是出去记得带上侍卫。”
裴菀音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讲史的先生就进来了。这位先生姓胡，是位极有个性的先生。遍数学宫中为他们授课的先生里，只有胡先生上课从来不带书，手里永远只拎着一壶酒，上课前先喝一口，至于课上讲什么，讲到哪里，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事情了。
上节课才将了晋朝玢山之乱，下节课就跳到庆朝权宦祸国是常有之事；一场课上着上着就喝多了酣睡过去也是常有之事。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课讲得甚好。不过这也不能改变云濯认为他现在还能留在学宫执教，是因为祭酒与他同为酒友，惺惺相惜的缘故。
第二天的箭课云濯上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她向来在这门课上的表现不好不坏，先生于是也就没有点她的名，只装作没看到，改盯裴菀音去了。
下了课后云濯拉着裴菀音回到兰斋，很快便换了身衣裳带着红袖出门了。
要去的目的地在琼枝街，京都默认的落魄文人与赶考举子集聚的地方。在京都甚至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在路上见着了一个腰间挂着招文袋的书生，想打听他从哪里来，却又转眼就不见他身影了，没关系，可以去琼枝街碰碰运气。”
京都人口浩浩，这句话能得到广泛认同以及传播，足以证明其正确性与实用性。
而前世，名满天下的山舟先生初至京都时，便居于此处。
琼枝街里是没什么烟火气的，一切都是自在，悠静的模样。卖衣裳布料的，卖馄饨小面的，卖蜡烛灯油的小铺都开着，店铺的主人坐在柜台后面与亲友闲谈，亦或者躺在藤椅上眯着眼打盹，不像朱雀街上，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招徕客人。
等到傍晚，天边云霞渐渐散开，夕阳沉沉欲颓之时，琼枝街才会开始有炊烟升起，家家户户炒菜的香味混在一起，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在青石街道上追打玩闹，等着家里人叫吃饭。
云濯并没有在这里住过，但是前世她为了山舟先生，曾经在这里蹲守了半月之久，最后在漫天秋雨跪了许久，才终于让他心软答应下来。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即便你不会刻意回想，但是某些时候，它还是会不可遏制地涌上你的脑海，告诉你：这些都应该是你熟悉的记忆。
走到长街尽头一条小巷口，她让红袖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走进去，径直走到一户人家前，叩响门上的铜环。
来开门的是个男子，约莫已过不惑之年，面庞清瘦，眼尾生了细纹，灰蓝的长袍被水洗得旧了，泛出些微白的颜色。
他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譬如村头的教书先生，亦或者街上为人代写书信的老者，那样平凡得，仿佛从人堆里来无人发觉，往人堆去也无人问津。
这便是山舟先生，周正坤了。
他和气地问：“姑娘有事？”
云濯恍惚想起许久前的那个下午，她叩开门扉，两人初见的情形，一如今日。
她忽然对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产生了怀疑。她曾经打扰过这人平静的生活，如今真的还要再打扰一次吗？
她凭什么呢？
云濯往后退了两步，眼底泛着酸望向他，低声道：“没……没事，我走错了。叨扰先生，这便告辞。”
周正坤温文一笑，道无妨，而后转身关上了门。
云濯便站在那里，渐渐看着门缝的间隙一点点变小，直至两扇门严丝合缝地并拢在一起。
一点光也透不进去。
就像她的人生。
这人本该是她最大的倚仗，他博古通今，有极其睿智的头脑，清晰而缜密的思维逻辑。前世裴宴被太子党陷害，围困宫中之时，便是幸得他相助，这才不至于被褫夺封号，沦为庶民。
太子门下谋士众多，其中不乏机敏过人者，然而自从山舟来到裴宴身边，两人对上，裴宴再无败绩。反倒是太子，吃了不少暗亏。
重生的这一世里，许多事情都在改变，但仍有许多事，仍然循着曾经的轨迹发生。前世山舟因她而助裴宴，可这一次，她却也害怕纵然没有她，山舟仍然会站在裴宴身边。
那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云濯不知道，她只能站在这里，看着这扇门。
她仿佛长成旷野里的一棵树，狂风席卷，骤雨如潮，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她头顶的天空，脚下的土地，也并不因为她的际遇可怜她分毫。
“若是不想走，为何不进来讨一杯茶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