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重生转世这件事情,徐生原本是充满期待的。
以带有现阶段知识积累的灵魂回到幼小的躯体对周围同龄人做到作弊级的碾压,带着对未来的认识改变自己,抹去人生中已有的一切遗憾,这是一件听起来就让人神往的事情。
但直到自己亲身经历所谓的重生后,他才认识到,让一个已经遭受过苦难而消逝的灵魂再次出现在世界上是一件多残忍的事。
而且。
徐生看了一眼身上这带有明显古老时代特色的衣服,不由再次摇头。
即使是有重生的存在,剧本也不是可以自由选择的。
昏黄的太阳挂在山头,还没完全落下的光芒将面前名叫“过”的河流淌成金色,身后名为枫桥的小镇在夕阳下稍显老旧,旁边被拉长了影子的大槐树在风中摇曳着枝叶,窸窣作响。
它们想给这个来自不同世界的孤独灵魂一些安慰。
不过从这具身体的记忆来看,徐生的处境也并没有太坏。
原主人的记忆只到三年之前,再往前的记忆完全消失,失忆的他脑海中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的存在,只有三年前捡到自己的养父。
而且这个养父在昨天还把他赶出了家门。
这样一来,可以说是完全避免了因为与人接触而暴露自己的事情发生。
只是。
徐生看着不远处的庞大山脉,眼神开始有些迷茫。
“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他想起了自己离开那个高度发达世界的理由,正是由于这种迷茫,难不成这个世界的自己还要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吗?
叮铃。
正当徐生疑惑之时,随风而来的铃铛摇晃之音吸引了他的注意,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大概十来米之外,一个女人的身影静静伫立着。
不会超过二十岁的面容,淡绿色的衣裙,以及脚边被风吹动着和裙底一同摇晃着的小小花朵,盯着前方的眼睛里映着荡漾的河水。
不知为何,徐生觉得她和自己有着共同之处。
有点一无是处而逐渐被前进的人群所遗落的孤独。
要不要上前搭个话?
这个念头一起,徐生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作为二十五年的资深宅男竟然会有同女人说话的欲望,这实在太过可怕。
又想起自己送快递时在某大学城向女学生要电话被婉拒的情景,徐生在心底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
正当他这样想着时,那女子却突然开口了。
“你在想什么?”
“啊?”
对于这突然的问话,徐生很是惊讶,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的主动开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问题的回复难度并不算低。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答案,女子又问到,
“你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平常深藏在心里,不与人说,但不完成又觉得很不甘心的那种。”
得,又是一个对于厌世宅男来说难度拉满的问题。
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可怕之处吧。
徐生在心底这样想道。
正当他暗自吐槽之时,女子转过了头,徐生还没来得及感叹对方的面容之绝妙,又沦陷在那双饱含复杂情感的眼眸之中。
“你问这些做什么?”
思索半天答案无果的徐生决定发挥自己学到的为数不多的谈话技巧,即用问题回答问题,而且对方也不得不回答。
徐生找遍了原主人的记忆,也没从中找到女子的身影,这就表示对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如果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就算了,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问这种事情就让人难以理解,在徐生看来这种情况无异于自己抱着手办在街上走,突然一个路人过来说。
“你老婆真好看,借我用用吧。”
一样奇怪。
女子笑了笑,道,
“我只是看你在这边呆了一整天了,还以为你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心事。”
随后,便不再说话,两人沉默良久后,女子开口道,
“我要走了。”
“啊?哦…”
对此,徐生只是点点头,虽然对方长得很好看,但自己找不到让她多留一会的理由。
“如果还能遇见,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留下这句话后,女子在徐生的眼皮底下一蹬足,离地数米,以一种小说中武林高手才有的姿态飘然而去,徐生从目送变成目瞪口呆,再到使劲揉眼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后,才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我是到了一个武侠世界?”
徐生对此唯有苦笑,不过这样看来,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乐趣所在。
时间总是走的很快,对于自己高中毕业的十七岁到二十五岁,八年时间都在眨眼间度过,一天更不用说。
等徐生回过神来时,太阳早已下了山头,天上星星密布,夜风袭来,好在时节正处于盛夏,风再大也只会让人觉得凉爽,在女子离开不知几个时辰后,徐生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去的方向似乎正是那座被自己盯了一下午,名为“落云”的庞大山脉,也是这具身体被赶出家门的原因。
“很久以前,世界是一片险恶的荒漠,没有树,没有水,没有食物。”
“这样的世界,既没有生命存在的必要,也没有诞生生命的条件,直到有一天,东皇带着他云端的领地来到了这片被生命唾弃的土地。”
“第一天,他将亘古不变的黄沙化成了肥沃的土地;”
“第二天,他将天上的沙尘变成了积压雨水的云朵;”
“第三天,狂风呼啸之际,世界在旷世的洪水中被重新塑造,被冲刷后的大地满目疮痍,但也彻底得以改变,于是,生命得以降临。”
这就是有关世界的创始者,东皇的传说。
这个不知真假的故事在一年前由镇上年龄最大的老人诉说,说起这个比戏剧还夸张的传说时,对方浑浊了不知多少年的眼里罕见的出现了光彩,清晰的吐字从老人牙齿全脱的嘴里一个个蹦出来,将本就离奇的故事渲染得更加激动人心,连路人都为之侧目。
作为倾听了全程的原主人自然不例外,回家幻想了一整晚东皇是如何创世之后,第二天更是一大早就去老人家里想继续讨论,却发现对方已经在昨夜寿终正寝。
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隐约可见还未完全僵硬的笑容。
在这之后,“徐生”曾在闲暇之余向镇上其他人打听过不少次有关东皇的故事,但得到的却都是只言片语,言语的不连贯让讲述者自己都觉得好笑,听者更不用提。
于是他自此不再打听有关“东皇”的故事,直到前几天,那个身影的出现。
那是在三天前的晚上,“徐生”吃了晚饭,在街上溜达时无意间想起有关东皇的荒诞传说,于是朝着落云山——传说中东皇最后的立足之处看了一眼,然后他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方向。
往常落云山的夜景都很简单,无非是一座绵延着黑暗的山峦,后面托着一轮月亮而已,但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在那轮本该空荡一片的满月背景下,却多了一个人影。
一袭白衣随风飘动,长发散在脑后却不因晚风吹扰而显凌乱,他踏在空中,静静看着脚下世界,像是君王视察自己的领土,又像是遥望麦田的老农。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徐生”的身上,于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整个人化作青烟消散。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来吧。”
简单的两个字,却犹如一记万斤重锤的敲打,让人脑袋嗡嗡直响,第二天一起,“徐生”便开始了对落云山和东皇传说的疯狂打探,但如往常一样,并没有带来任何进展,似乎整个枫桥镇的历史都随着那个老人的离世而逐渐开始消散。
最后,在今天早上,“徐生”更是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进落云山,去找那个传说的所在,但就在出发前,他的养父方祈真挡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你去了落云山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
“为什么?”
“徐生”瞪大了眼睛,很是不解。
对此,方祈真只是哼了一声,道,
“麻烦。”
而后就回身进了屋子,或许在这个有些保守的老人眼里,这个养了三年又来历不明的义子,在听了那个什么传说的同时也染上了枫桥镇的诅咒,变得不正常了。
有神明的地方就有鬼怪,枫桥镇也是如此,除去造物主东皇外,还有另一个诡异的秘辛,它在镇上的流传程度就比东皇要大得多了。
落云山不止有神,还有吃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