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雪才化,十里山塘街上又恢复了一点人气,三三两两的有店铺开市。
“但愿是最后一场雪。”缩在墙角的小乞丐想,“要是再来一场雪,就不知道能不能活得过去了。”摸了摸怀里刚才那位和尚给的半块硬馍,咽了咽口水,决心忍到明天再吃,于是看着身前空空的破碗,把领口裹紧,眯起眼继续熬着。
晌午阳光稍好,正迷离间阳光被身前一团红色挡住,接着叮当几声响,碗里多了几个铜钱。小乞丐忙定睛细看,原来是位红衣女子。
小乞丐正待扣头称谢,刚垂下的额头却被什么东西拖住,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柄握在红衣女子手中的朱漆剑鞘。
“小乞丐,我问你,这里可是山塘?”
“是,是。”小乞丐顺着剑鞘向上,想看清女子的长相,却只看到一方遮住脸的红巾。
“那这里可有一户姓顾的人家?”
“顾……”小乞丐挠挠头,“原来是有一户。”
“原来?”红衣女子蹲下身细问,“那现在呢?”
“嗯,那还是在我叔父辈上,有一年,听他们说……从现在算大概是二十几不到三十年前,苏州城里很多人家都丢了闺女,他们家也丢了,可能是因为太想闺女,几年前就都死了。”
“哦……”红衣女子想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叔父原来就在山塘街边上的面堆坊开药铺,他们家总去抓药,我见过。后来……”小乞丐叹了口气,“后来我叔父被官府诬告说卖假药,一家都被抓进大牢,我也就做了乞丐。”
“死了呀……那师父交代的事情办不成了。”红衣女子起身,又蹲下,“不对,哪有叫面堆坊这么奇怪的名字?你骗我。”
“没有没有,”小乞丐连忙摆手,“面堆坊本来不叫面堆坊,叫泰和坊。大约二十几不到三十年前,听我叔父说,就是在好多人家丢闺女那年以后,每年泰和坊的牌楼上都会被不知道谁放几枚用油纸托了的面?,后来渐渐的就叫面堆坊了。”
“面堆坊……”
“师父,您怎么了?”红衣女子看师父久久出神,不禁一问。
“没事。另外,为师这次派你下山办事,一路上你可见了世面?”
“嗯!”红衣女子喜形于色,“苏州城可真大!可好玩了!只是……”少女偷偷看了师父一眼,“只是师父交代我到山塘去找师父的父母,我没办成。”
“这不怪你,世事变幻,这些年来,有你陪着为师,也就够了。”
“师父……”红衣少女在胸前轻轻拍着双手慢慢走着圈子,似乎很难开口的样子,“您曾经说过,咱们这一派的功夫出自移花宫,但我以前问您,您总是说,待到将来有一天我能做成一件事了,才把详情告诉我,那今天……”
“嗯。
“二十三年前,我被移花宫的人从苏州我爹娘身边带走后,就在移花宫做了宫女,一做就是三年。
“那三年里,我日日思,夜夜想,想要离开移花宫,回到我苏州的爹娘身边。可是移花宫宫规严密,我除了好好练功,认真做事以免责罚外,毫无办法,直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武林盟主林中鹤为了救他女儿的命,召集天下少年一辈好手入仙灵岛取仙药,我们移花宫也有人去,不想却死在岛上。
“为师与那位死去的同门向来不睦,她的死活我本来并不关心,但移花宫毕竟武林大派,这事必须要查清楚。最后从她当年的相好身上查出,原来是死在同入仙灵岛的五个人手里。
“于是移花宫主亲自出马,将那五人带回并关了起来,当年看守他们就是为师。”
“哦,原来是师父您就是移花宫的人?”红衣少女若有所思,“可徒儿此次下山,一路上却听闻移花宫的江湖口碑并不算好?”
“是,这也是为师二十年前离开移花宫的原因。不过,日后你行走江湖若是遇上移花宫的人,还是要避让三分,毕竟我们这一派与移花宫有这许多渊源,切不可乱来。”
“是,师父,徒儿记下了。那五人是为何要杀移花宫的人呢?”
“当年为师也并不知道原因,后来离开移花宫时遇到了那位死去同门的相好,从他口里才知道真相。
“我那位死去同门的相好叫做鄄江鹏,师承名门大派龙虎山,但为人贪心小气,也因此正好与我那位同门一拍即合,臭味相投。而鄄江鹏有个在蜀山的亲弟弟,从小就看不上眼,一直以来都要置亲弟弟于死地,恰好仙灵岛一役,他弟弟也在岛上,于是鄄江鹏伙同我那同门寻机挑衅,不想技不如人,我那同门死在当场,而鄄江鹏则偷生逃出。”
“哦,那鄄江鹏的弟弟后来被移花宫主抓住,下场如何?”
“要说为师能够离开移花宫,还与他有关。
“当年为师负责看管他们五人,不想却被他们五人逃出,但并未加害于为师,只是将为师迷倒,显见也并非作恶之人。
“后来为师佯装被迷倒,又怕被移花宫主怪罪放走他们,于是悄悄在跟在他们身后,本想这移花宫中遍布机关,等他们被机关擒住,我也好向宫主复命,不想他们非等闲之辈,一路轻松破关,误打误撞,竟然进了宫主的练功密室。
“这移花宫主的练功密室,我本来无权进入,本来要待我二七天癸来至,方可入室陪宫主练功。未曾想我将及二八,天癸也迟迟不至,所以一直未能入室。这倒好了,不然也没有为师今天。”
“师父,那是为什么呀?要天癸至才能练功?移花宫的功夫这么奇怪?”
“唉,也是那日机缘巧合,被他们五人误闯移花宫主的练功密室,我才得以窥见移花宫神功何以练成的真相。原来移花宫主虽多年来以妙龄女子形象示人,原来其性非阴非阳,而其神功修习之时,必以与初瓜少女欢好做药引。”
“啊?!”红衣女子惊呼出声,“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天癸已至的宫人才能入室陪练,竟然……”
“记住!这是移花宫的秘密,为师要你死守这个秘密,自为师离开移花宫后,多年来移花宫并未刁难为师,我们也不可将这一秘密泄露出去!”
“是,师父,”红衣女子红了脸,“这您让徒儿说出去,徒儿还真说不出口。”
“呵呵,害羞什么,为师多年来一个人,只有你陪在身边,为师倒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不用再来烦为师。”
“师父!”红衣女子一扭捏,“那移花宫主没有将那五人毙于当场吗?”
“这正是机缘巧合,这移花宫主以采阴补阳之术练功之后,一刻钟内原来元气不振,动弹不能,正好被那五人捉了空子,竟被赤身吊起,神功秘籍也被搜了去。”
“哦……”红衣女子吐了吐舌头,“那师父就是在那时候离开移花宫的?可是师父为什么要离开移花宫呢?”
“唉,本来为师一入江湖再难回头,只是那时为师心中有个人……”
“有个人?有个什么人?”
“呵呵,这个为师日后有机会再和你讲。你此去苏州,除了替为师办事,也趁机玩耍了吧?”
“哎呀真是瞒不过师父,我这次还去了有名的寒山寺,啊对了,”红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块佛牌,“师父,这是徒儿给您请的佛牌,祝师父长命百岁。”
“呵呵,算你有心。这佛牌上的字……”
“哦对了,师父提到这佛牌上的字,说来倒也奇怪,那个和尚是左手提笔,真是少见。”
“左手提笔……他左边眉毛可是从中断开的?”
“啊……似乎是吧?徒儿没注意,要不徒儿再走一趟苏州,看个明白?这个人师父认识?”
“二十三年了,不必了。为师累了,你下去吧。”
“师父,昨夜我看到您去牌楼上放面?了。”小和尚在积香厨扒拉着碗里的素斋,小声对抱着戒尺巡视的师父说。
当食不言。
来回巡视的中年和尚抖开七衣正待挥下戒尺,却被小和尚这句话给说停住了,于是瞪了一眼小和尚,收回戒尺。
子时。
寒山寺里一处寂静无人的僧寮外,一老一少两个和尚正在练功。
“今天你要练过丑时。”
“师父您这是罚我,平时只要练过子时的。”
“废话!再说就练到寅时!”
“寅时过了就要早课了师父,您这是要我不能睡觉啊。您要叫每天子时练功,我原来还以为是要求严格,原来是为了每年四月初八夜里您去牌楼上放面?,我在外面练功,好不知道您离开僧寮。
“不过师父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小和尚收住身形,“可师父您得告诉我,您为什么要把面?放到牌楼上啊?”
“诶……你这鬼机灵,”中年和尚挠了挠头,“为师当年有个……好朋友,有一天相约在牌楼下见面,我带面?过去给她吃,可是那天我等了很久,她都没来。后来才知道,那天苏州城丢了很多小孩,她是其中一个,所以……”
“所以师父每年去牌楼上放面?就是为了纪念朋友?”小和尚一拍光头,“可是我听说那年丢的都是女娃呀……”
中年和尚一脚将小和尚踹了个趔趄,“去!那边墙角,练到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