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上走，王鹏阳开车和中舟上午就到，多亏丫头来找你。中舟说你伯伯那对双生闺女腊月二十六结婚，今天都十六了！”
说罢，老处长从茶几下面拿出一盒“十八街大麻花”放在上面。
要说陆小璟聪明绝顶不为过。她没上过中学，高中的数理化题根本不在话下，她三十六个月就戴上医学博士帽，年年都能收到上百万“绿油油”的钞票。但是，一句话单会解释清楚的事情，她能让人在背后一直骂她个“傻丫头”！
陆小璟替我给方方和园园各垫了二十块的“礼钱”，叫王鹏阳开车上街一趟，花了三百多快给长辈家里买了四份“年货”，还给老阿姨扯了三块布料，回来直奔服务社，让王鹏阳装上红塔山，让胡中舟提上五粮液，又让他们给两位大姐姐的四个孩子捎去了“压岁钱”。
大家公认，陆小璟多么的懂事明理。殊不知，她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找机会去“花钱赎罪”！
“志轩，今天刚好有张五百的存单到期，利息我留着，钱你拿去，抽时间给了丫头。往后”
“田阿姨，”我很不礼貌的打断老处长的话，解释道，“她是拿上我的钱装大方，让她装去，反正就六百块钱，花光了，我看她再装！”
老处长可笑地站起来，从梅梅手里接过两盘刚出锅的饺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又坐回沙发。
“妈，人家不会领你的情。”
梅梅开了句玩笑，老处长马上就训斥道：“你老想让志轩叫你声姐姐，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个当姐姐的样子！下午我让你去收拾一下志轩出门回来的脏衣服，你倒好，宁看着志轩洗完晾起来。谁没怀过孩子？就你知道娇气？回你屋去！”
“我坐一小会儿还不行？”梅梅给母亲戴上花镜，递上报纸。这才给我放下筷子，用十分流利地英语说：“我年前别提多难受了，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就没跟大宝回家，我妈都快把我烦死了！”
老处长瞥了女儿一眼，没有吭声。
梅梅慈眉善目的母亲是我们报社编辑处的老处长，和我是一山之隔的同乡。她为人正派，落笔成章，说话论理，办事公道，在报社有极高地威信。她从六二年当处长当到八三年，主动申请离休后，抱上小外孙，陪着老社长到了野战部队，一去就是六年多，逢年过节，哪怕是十斤挂面或一桶油，她也要不辞辛苦地托人给我送到家。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待我真比亲生骨肉还要亲，为了在噩梦中苦苦挣扎的我，碎她一颗慈母的心！
“志轩，你猜我给大宝怀得是啥？”梅梅问道。
“生闺女，我当叔叔，生儿子，哪我肯定当舅舅！”
我随便开了句玩笑，老处长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郑重其事地递了个眼色。只见梅梅心领神会地走到客厅中间，手叉腰部，舞动起修长的双腿，潇洒脱俗，她如同一只骄傲无比的白天鹅！踮起脚尖，展示出优雅的身姿，飘然欲仙，她好象一只亭亭玉立的丹顶鹤！
“田阿姨，梅梅肯定是儿子！”
我放下筷子，脱口而出。老处长高兴地说：“梅梅昨天拉上妞妞去了总院，找丫头走后门看B超。二妞下午一进门就跟我说她姐也有了，怎么也看不清楚是男是女。”
梅梅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记得那天是星期天，老处长单为我补上过年的饺子，自己跟她们母女拉起家常来是那么亲切自然。
“志轩，你有几个姐姐？”
老处长接过梅梅端上的一杯热茶，我笑了笑说：“田阿姨，除了我大姐二姐，跟她们四个谈不上什么感情。”
“你跟两个大姐姐谁亲？”
老处长接着问道，我划着火柴点了支烟，说：“我大姐从小单爱抱我玩，当时我伯伯家没男孩，她就老抱上我跟她小妹妹宏宏换，换来换去，我们换出来感情。我大姐对我比对她弟弟斌斌要亲一万倍！”
“听大伯说二姐是继母？”
梅梅说着撕开一盒中华烟，我摇了摇头，说：“梅梅，我大伯爱开玩笑。四八年，我大伯母随军南下，路上带孩子不方便，再说我二姐一直跟着我母亲。刚解放，我母亲就背上我二姐，一路要饭才找到我大伯母。她知道我母亲一家被还乡团杀光了，还知道我母亲识几个字，跟我大伯一商量就让她参了军。我大伯爱说笑话，他是说她们母女的感情不深，其实她们感情挺深的。”
“挺深的还一直住在你家？”
老处长拉起家常来单爱刨根问底。我吸了口烟，说：“田阿姨，你骂梅梅，就是打她也无所谓，她从小跟你长大。我二姐不一样，她是跟我母亲长大的。有一年过端午节，我大伯母让我二姐叫我来吃粽子，大小儿把辣椒面倒进去给我吃，我二姐上去就搧了大小儿两巴掌，我大伯母也就说了她两句，我二姐住到我家就再也不走了。我大伯母七一年让坏蛋蓉蓉，就是她儿媳妇，我伯伯的二闺女气成脑血栓，我二姐听上我伯伯和贺叔他们的话，怀着二和尚跟铠哥伺候我大伯母出了院，我伯母就跟我婶婶她们就趁热打铁，说我大伯母想看看外孙子，她才领上燕燕抱着二和尚回了家。”
“志轩，”老处长喝了口茶，接着问道，“你朱伯伯说你大伯母打日寇，灭土匪，出生入死，有多大事让她亲儿媳妇能气成脑血栓？”
“田阿姨，大小儿随了父母的优点，长的倍儿精神，蓉蓉长相跟她的心眼一样差劲。七一年过元旦，我大伯母一心一意想娶进家的儿媳妇，梅梅见过，就是我贺叔家的兰兰姐，她叫不应了，打电话叫回来的是怀了孕的蓉蓉。生米煮成熟饭，春节典礼的当天，我大伯母就把大小儿两口子赶出家门，把自己气成脑血栓。”说罢，我起身双手接过梅梅端来的一杯热水。
“你就没给志轩泡杯茶？”
老处长一问，梅梅可笑地说：“妈，人家喝茶就睡不着觉！”
“志轩，你就这点出息？”
面对慈祥的老处长，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傻笑。
自从七五年底认识梅梅的父母以后，我特别爱去家里和两位长辈坐一坐。因为，自己来了不仅能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而且还能从长辈的言谈举止中学到丰富地知识。不过，自从调进报社，我主要怕别人说闲话，很少来家里坐了。那天晚上饱餐一顿饺子后，拉起了家常，不知不觉的，自己走时已临近午夜。
“妈，两个小‘和尚’就是志轩给起的名儿。他嫌人家生下来没头发，一叫还就叫开了，一对小和尚还最听他的话！”
老处长听了梅梅的话，忍不住地笑出声。
我们聊到快十点，妞妞先走进客厅，大朱和小朱跟在老社长身后，红光满面地进门都冲着我一个人笑。
“妞妞，我妈猜错啦？”
梅梅急切地问了一声，妞妞却不紧不慢地走到我的面前，说：“三将军，我伯母觉得今年过年来拜年的娘子军们都异乎寻常，她们进门叫社长的少了，学阁下叫‘阿姨’的多了，还一个个都是单兵教练，没想到还是托了阁下的‘艳福’？我下午来一说你们处长晚上要请你去吃饭，我伯母一猜就知道忠哥想把他妹妹介绍给阁下。开始我还有点不相信，去了一听不对劲儿，赶快跑回来，要不是把我伯伯请过去，阁下是不是还想去见那么一小面？三将军？”
“志轩要去谁能拦住他？”说罢，老处长拉着我坐到沙发上。
“三将军，”梅梅喜笑颜开地说，“你见过人家，个子跟丫头差不多高，模样不比二妞差。人家是市革委副主任的老闺女，能写一笔好字，会说一口英语，正在北大念大三，比你才小一岁半。去年来听你作了那场动人的报告，今年提上厚礼来看我妈，从初六一直等到十六，原来是想正式和你见那么一小面？”
老处长又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婶儿，你没见刚刚那一幕，二妞一说志轩早就有了，玄点儿没让人家背过气去。我叔会劝人，几句话说的他妹妹热泪盈眶，手里拿着志轩去年作报告那几行字的题纲，边抹泪水边说，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姑娘爱得是咱们志轩口若悬河的侃才！”
小朱眉飞色舞地说罢，老处长反感挂在脸上：“宝儿，你们回来一人一段，志轩吭声来？王鹏阳一进院门，中舟就说了句他刺刀见过红，这院里有多少人想请他吃顿饭，你没陪他？妞妞，特别是梅梅，一口一个‘三将军’，连老总编都听不惯，问过我好几次，我看你们几个以后再敢叫志轩‘三将军’！”
“田阿姨，知道我叫‘三将军’的人不少，知道徐志轩是个穷光蛋的不多。”我给同学们说圆了场。
“丫头也不知道徐志轩是个地道的穷光蛋？”老社长反问道。
我无言以对，垂下双目。
“买站票了？”老社长先招呼同学们坐下，拿起中华烟先递给了我一支，然后才若有所思地说，“志轩，梅梅她们叫你‘三将军’不是看你小，是她们还把你当成老班长。我记得你非顶下大宝上战场，一连来家里吃了我四天饭，回来还让了自己的一等战功，当时不怕，现在来家里吃顿饭倒怕别人说闲话啦？这段时间大宝回家就说，你们处长对你老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可你傍晚跟我说心里话，你非常理解你忠哥爱给你出难题的良苦用心。刚才大忠听我一说，眼泪都差一点流出来。你说你对谁都能宽宏大量，确为了一点还怨你的小事，非要跟丫头去斤斤计较？”
“怨我的小事？社长”
“不怨你怨谁？”大朱打断我的话，却客气地说，“丫头跟你从总院调走那对姐姐是死对头！你从来不说，二妞跟龙龙也刚知道你该叫她们姐姐，不信你去问咱卢阿姨！”
我心里刚明白陆小璟为了什么单对自己“如此无理”，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微笑的老社长，掏出火柴，默默的点上中华烟。
老社长前额宽大，个子比我的叔叔高一点，眉浓目炯，资历比我的伯伯低一点。他的理论修养很深，对部下因势利导，对子女要求严格，一身朴素的军装，看上去也是一位颇有风度的高级领导干部。他解放前就和老处长一直辛勤工作在党的新闻战线上，文化革命中受到非人的待遇，梅梅唯一的哥哥至今下落不明。他们七五年从“五七”干校出来后，得知大朱是女儿插队时好房东的儿子，就让我们几个放暑假陪上他们去看望大朱的父母亲，并把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太行山革命老区贫苦农民的儿子！
“老田，你还没跟志轩说？”老社长问了一声，点上中华烟。
“我这不是等你回来。”老处长起身，接过梅梅手里的布包袱交给我，回身坐下说，“志轩，你二姐夫初三开车，跟你大姐二姐领上燕燕还有两个小和尚，陪你大伯来看你，刚好你朱伯伯他们来家里串门。你大伯真是好人，就因为你过年没回家老人掉了泪。包袱里是你大伯母给你的皮鞋和衬衣，你大伯说你们结婚他全包了。丫头比你懂事，下了火车跑过来，听我一说，拿起电话就跟你大伯母说非你不嫁！”
“志轩，”老社长亲切地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朱伯伯和蒲伯伯跟你大伯是‘抗大’的同学，认识四十年了。那天中午，杨参谋长好手艺，作了满满一桌子菜。我听他们三位老战友唱完‘抗大校歌’，还没斟上酒，二妞就请过来龙龙他爸他妈。陆主任一坐下就一直骂丫头，夸你是什么‘夜明珠’，卢教授去服务社给孩子们也没少花钱。吃过饭，我们还有你田阿姨为丫头给你大伯打了保票！”
我吸着烟，默默地沉思着
可能别人没有这种感觉，自己确实已经感觉到了，老社长和我的两位长辈在那个劳动节又见了面，从下午一直聊到深夜，大伯又来叙了旧，他们单结下战友般的真情实意。在以后的岁月中，特别是我们两个连着跟家里发生了冲突，他们也先后担任了军区的主要领导职务，这种难得的战友之情体现地越来越深厚！
老处长说：“志轩，你是不是怕丫头她爸妈不同意？”
老社长说：“老田，志轩比他们几个都有主意！”
我在可笑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不论是老社长夸我，还是老处长问我，都没有碰对我的心事。当时，自己单想开口问一声，陆小璟的父母亲究竟担任什么高级职务，这么多长辈出面给我大伯打保票。但是，自己张不开口。同学们问过，都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几位在场，我问也不会有结果的。
月光如水，透过玻璃洒到宿舍的办公桌上，令人头脑清醒！
军队的报社不是野战部队，在这种机关工作，没有真才实学，滥竽千万别来这里充数。然而，要想把玩得转的枪杆子换成得心应手的笔杆子，必须跨越文化之岭，爬上理论之山，趟过专业之河，冲向实践的大漠，才能站立在这个舞台上去激扬文字，书洒情怀，歌颂战友！
自己成长在****的年代，小学没毕业，中学门没进过，会外语全凭兴趣和老师，爱写作多亏两位伯母的耐心指教。自己揣着一张“工农兵”学员的大专文凭“混”进报社后，赶上打仗，连小时候在军营里耳闻目睹到的“经验”全都用上，过了瘾，更出尽风头。虽说没有人当面给白眼，但要一过秤，自己应该看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想到，万事开头难，想着，事事从头起，我渐渐进入梦乡。
时间，转瞬即逝！
机会，无穷无尽！
从李剑飞和杜怀玉成了伯伯家的乘龙快婿算起，到那个八月十五，对头二十个月，自己把这段时间的精力几乎全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去了，恰恰把一切机会白白地送给这两对夫妻。他们先与顾凡和蓉蓉沆瀣一气，在伯伯面前凭空捏造事实，对我们放肆地诋毁。当婶婶无意识吐露了我收下“礼钱”之后，他们抓住“把柄”，宏宏和钢钢更加同流合污，在叔叔面前蛊惑人心，单要置我们于死地而后快！
噩梦！我的一场噩梦就是在自己毫无知晓中慢慢地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