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的事了，
记不清了，大概也就几百年，对于神来说也不算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足够寂寞了。
那是我第一次偷偷下山。
大概是在和姨娘赌气吧，走了好远。
头一次看见人，姬老头说缘分这种东西，生灵都摆脱不掉，天道总得拿什么支配你。好奇心旺盛的我，悄悄跟着那两个人，他们吵吵闹闹的赶着马车。
“你要是真的认识路，我们就不会第三次路过这了。”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子，十几岁吧，头上白色的发绦，容貌姣好，眸子里是干净的，让人想起梨花，那双眼虽不及母亲的好看，却也是极美的，于是，我怀着欣赏美的情绪……
“明明是你非得找什么梨花，小爷我陪你遭罪，你个没良心的……”男孩子好看的眉挑起，翻了一个白眼。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有叫你跟来吗？是你自己跟来的吧，顾大少爷”女子回敬一个白眼。
夕阳带着一片残红，残照里，翠色和烟老……谁不喜欢美景，远处的红晕一点点散开来，却不见变浅，越来越重，变得骇人起来。远处有鸟大片的惊起，我闻到人类闻不到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和危险的气息，那两个人也意识到了，停了下来。
“救命啊……救命！”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从树林深处跑了出来，她身后震耳欲聋的吼声并未吓到两人，反倒是男子镇定的态度下了我一跳，我眯了眯眼，皱了眉，静静的准备看戏。
“公子，救我”那样貌不错，身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划开一道道口子，有的伤口还在滴血，有的已经溃烂，脸倒是没有太多伤，眼里含着泪光，浑身颤抖的样子确实惹人怜惜。但……
吼声越来越近，那种腐尸味直接钻到鼻子里，熏得我有些恶心，这是我看戏的代价吧。
“小岁？”一挑眉，他们居然认识，有意思。
“怎么回事？”白衣服的女孩凑过来。
“这是什么鬼？”一个黑色浑身长满脸的东西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有手有脚，每个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讥笑，嘲讽，悲伤……那吼声是从中间像裂缝一样的“口”里发出来的，两人高的怪物连我都没见过，确实有些修为，虽然都是捡的别人的。
“快逃，公子。那怪物会吃了你们的。”边说边推搡着他的公子往树林另一边逃。
就在那两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恶心的东西靠了过来，“嘻嘻……”它不再吼叫而是变成嘻嘻的嘲笑，世间生灵千万，总是会生出一些畸形的怪物。
“青魇！”白衣女孩的呼声让我不自禁的朝那个方向看。一把剑而已，不过还蛮好看的，剑上的花纹像是浑然天成，不过，这剑的剑气……明明不是这人类可以驾驭的，是有哪个老头故意封进去的吧，毕竟这剑气我太熟悉了……
果然，那剑只是漏了下脸，怪物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开了，只是……那一脸……啊，不对，好多脸奸笑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少年一边收剑一边问那个叫岁的女孩，眼里看不出情绪。啧啧啧，本来以为是个阳光少年，竟然是深门大院中出来的人，感叹姨娘老是和我说不能以貌取人果然是对的。
“我本来是顾大人派来一路跟着公子的，怕是去翠山的路途遥远，会有危险……但是在前天一觉醒来，就发现公子离开了客栈。”白衣女子从行李中找到衣服递给小岁。
“无奈又不知道公子走的是明水还是清河，只能往回走，谁知道路过黑林的时候遇见了那个怪物……”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就在白衣女子想拍拍她的肩膀想安慰一下的时候，被摁住了手腕。
“戏演够了吗，反正我玩够了，说吧，谁派你来的。”说话间，白衣女子打掉扼在手腕上那个骨节分明的手，闻言，惊讶的看了看小岁，又看了看少年。
“怎么可能，小岁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的，就算是……也可能是顾夫人担心你吧。”像是安慰自己。
“我出来找我师父的事，父亲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去翠山，不过，你跟丢了倒是真的，若不是我陪长安去找梨花，走了你意料之外的路，你就不会跟丢了吧，你只能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我……”长安？好听的名字……
“公子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小岁啊”小岁委屈的样子连我都有点……咳咳，继续看……
“除非我死，不然你还真拿不到这剑”那一脸傲娇真的是……
“这样吗……本来想让你多活一会，看来是……”小岁也演够了，说话间把身上的皮从头顶用指甲划开，像衣服一样扒开的时候
“小岁呢？怎么会……”看着从小长大的人儿变成了一堆人皮，心痛怕是要大于惊恐吧。
“小岁早就死了，在七岁掉进井里的时候就死了。”他不得不把这个残忍的事实告诉长安，并拉着她慢慢和所谓的小岁拉开了距离。
“我说的没错吧，魉。”男子一口气便说出她藏了十年的秘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让这人皮也跟着长的，不过，你做的每一种毒我都知道，你害死多少人我也都知道。”
“是吗？可是你根本没有能力阻止我，甚至没法救你的母亲，哈哈哈”这东西虽然没表情，得意的样子却很明显。
我这个方向看不见男子的表情，却清楚的感觉到他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怎么？意料之外？你师父没告诉你，你母亲早就……”说着舔了一下她类似爪子的肢体。“怎么，你以为你出来你父亲真的不知道，他现在不过是我的一个傀儡罢了。”
“而你，是我的主上，也就是你的好姑母，特地留下来的，这原因，你也知道……哈哈哈。”张狂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为了……这剑？”
“哪有什么师父，那些消息都是你主上放出去的，你在玄镜里看见的，不过是当年留下的一个幻影。”
“那这次出来……”如果说那些都是骗局，姑母想要的是家产，还有……这把剑罢了。怪不得姑母没有准备他回来的盘缠……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回去吧，呵，他以为这么多年以来，只有姑母最疼他，结果……
“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傀儡，一直没动你，不过是忌惮这把剑罢了。”听到这句话，白衣女子的身子怔了一下……每一个……
“哦？你说它，除非自愿，否则它不会委身任何人。”“你们忌惮的这个，对吧？”
“呐，我现在把它送给你。”白衣女子瞪大了眼，只能看见眼前男子明媚的笑。
“你，你说什么傻话……”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们不是一直想要吗。”
“我要这把剑有什么用……”她不敢看他。
“每一个，也包括你，对吧，长安。”
……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被那只魉砍掉了胳臂，不停地倒下又站起。
只知道醒来时旁边有长安，有一个……狐狸吧，看着像……那个狐狸，额就是我。
他以为自己死了，但是看着完好无损的胳臂，没有半点伤的
那只魉呢？
“敢问姑娘，这是哪？”
我看他跳过长安，直接问我……不客气的说到。
“西岭”
看他吃惊，没搭理他，我看看长安，瞬间就明白，这件事不能告诉他，否则她这些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你叫长安吧？”
“恩，你呢？”不得不说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叫我阿凉吧。”
顾青枫一路无言。
他眼中的生疏长安不是看不到，但她尽量避开，“求你了，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别让他知道真相。”这是那个晚霞里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告诉我的。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她只是应山的一株梨花……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对不起，长安……
“我从来都没想过逃避，只是怕负了她。”他衣服上有酒顺着领子落在袖子上，晕开了，像是那年我看过的梨花，也是这样……
“可是她是妖，你知道的……你们……”
“我知道。”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怪不得……
每朵花只有一夜的机会展示准备了一千年的美，可那一夜，那一树白色像是花海，洋洋洒洒的白花，月光伴着她的舞，是我和顾青枫此生难忘的景。
不知道那棵是不是她的真身……那么多年的修为就这样成了一夜花开，真的值吗？
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没法用交易的方式或者值不值来衡量的。
我以为的意外，其实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其实你们并不知道，顾家一脉，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通天的人，这个秘密也只会隔代相传。保证最少的人知道此事，而这个人一出现就表示顾家会有大劫，所以顾家嫡系是不会外出的，只得老死在高墙里。”
“他不信任你，无非以为你是原来的长安，以为你是他姑母的人罢了，你为什么不和他解释？”我不解当时也不懂感情这东西，她这么聪明的女子，怎么会不知道。
她没说话，只是笑笑，她明明这么好的女子，为什么看上这个看起来自以为是的大傻子身上。
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是人妖之间的身份差距，和顾家世代以降魔伏妖为荣……终究是殊途。倒不如一个人的身份，能靠的近。
长安等了好久，等来的却是一场噩梦。
翠山
“徒弟？我什么时候收的徒弟？”那死老头躺在摇椅上，不看我一眼，我静静拿出一点琼浆酒，轻挥衣袖，顿时香味四溢在竹林里。那老头坐不住了。
“你知道这件事，对吧？”我看他幽怨的眼神觉得这老头真是活得太自在。
“知道又怎样，小狐狸，我劝你不要插手他俩的事，有些东西是写在命格上的，改不了的……”趁我走神抢走了我手里的酒。
“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我忍不住质问他。
“残忍？等你度劫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残忍了……”他喝到酒，一脸满足，晃着那把破扇子，“世事无常，顺应天道又有何不好。”
我总是说不过他，任何事。
“那……你总得教他些东西吧，好歹叫你一声师父。”我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好吧，看在这琼浆的份上。”老头说完从那把咯吱响的椅子上站起来。
“分明是想拿好处，哼，你这好人当得，真有面子……”
其实我蛮喜欢这个地方的，全是竹子，没有一株杂树，山涧有云雾，不冷不热，他还养了一些鸟兽，调教的倒是不错，也自由得很，跟他一个样，躲在这常青的竹林里，把自己埋在深山里，不怪他不愿意帮顾青枫，他比谁都知道人心险恶，掺和了世事，怎么还能清净？谁还不能自私一点。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这个世道活着很不容易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活着，就应该为之庆幸，不是吗？
“长安，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你想听？”她老是笑得我若即若离，感觉随时要从身边离开一样，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那年春天，我刚刚有人形，毕竟草木很难修行，不和你们一样，生来便那么有灵性，从我有意识开始，只记得一片白雪，陪我的只有一只乌鸦，他总是嘲笑我，明明唱歌那么难听，还在我的枝头上唱个不停，有了些修为后，原本就自在的他，让我很是羡慕，他每天都在我这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说人间的景色多美，说外面的世界多大，我从那时开始，拼了命的修行，他说我是他见过修行最快的，那块大石头比我大好几万年，也只是……扯远了……过了几千年吧，不知那只乌鸦是不是被抓住了，再也没回来过……她已经可以离开真身了，头一次离开这个地方吧，她悄悄把真身藏起来，却看见树脚下一个黑色的影子，怕是僵了很久了，它不是说去游历一番吗，怎么会……
“傻孩子，他是怕你伤心，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本来想和你道别，谁知道那天这里来了一群人，找建房的木材，他为了保你，就伤了元神，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最后挣扎着飞回这里……”大石头的话让她怔在那里好久，她把乌鸦的尸体埋在树脚下，才忍不住哭出声来，那天除了风声和雪声原本吵闹的地方谁都没有说话，“我要走了，你们保重。”她离开了，带着他送的一根羽毛，黑色的，她别在头发上，一直戴着。恩情？可能是吧……其实我都没见过他的样子。
她一直在找他的转世吧，听说人看到前世自己的东西是会有感觉的，我就开始不停地找他，最远的，最近的，我找了好多地方，猜想这一世他会去哪……
过了几百年吧，我以为还要找几千年兴许永远也找不到，兴许只是一个擦肩就错过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执着于此，毕竟如果他幸福的话，她不应该去打扰，不是吗？而且如果是人的话，这么多轮回，应该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就在我想好好的开始自己的生活的时候，遇见了顾青枫。
我听到这，明白了什么。“他不会就是那只乌鸦吧？”虽然难以置信，可能是无巧不成书吧……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一个偶然发现的……
那天我路过顾家，本来好好的天就下起了雨，那天正好是乌鸦的忌日，我原是想回应山祭拜他，听说那儿的桃花酒不错，就想带着一点，谁知道，桃花酒被顾家全数包下据说是为了顾家独子过生辰，又恰巧下雨，只能在那儿躲一下，就这样……
“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我在他家找到一株很大的梨花，虽然年岁不长，但几百年还是有的，枝叶刚好遮雨，我找了个树杈坐了下来，等雨停。顺手找了些桃花酒，好像是命定一样，当时我只是刚成人型，个子不高，细看，还比他矮一些。
“哪里来的小丫头，到我家来作甚。”那个男孩眼里全是稚气，很好玩的样子，看穿着，应该就是那顾家独子了吧。
“我？为什么告诉你……”我只是转了个头看了他一眼，他呆了一下，他竟然红了脸，当真有趣。
“你先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顾青枫。”
“你……你叫……”他一结巴憋的脸更红，我忍不住笑了。
“长安。”
……
好像是巧合吧，她感觉到这里的气和别处的不一样，让她很不舒服。时间越久，她的不安就越强。
雨也停了，还是快些离开比较好。
“你这有酒吗？”
“有啊，等着，我去拿……”看着他跑出回廊，慢慢走远。是时候该走了。梨花挨着高墙，借力跳上高墙，却被弹了回来。竟然是结界。紧接着屋檐的铃铛跟着响了起来。奇怪，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见它响。不应该啊。
“不好。”另一边喝酒的顾大人听到铃声，眼睛一转，“小琪。”“是。”那个侍卫很快消失在假山后。
“早知道就不贪杯了。”这下完了。她瞥了一眼那株梨花，“看来要先躲一会了。”她只能先借一下这株梨花了。
她把手放在梨花上，找了一片梨花，含在嘴里，闭上眼，消失在树前，“谢谢。”得到了树的允许，慢慢把身体融进树中。
这一幕，那个侍卫倒是看不到，却被刚回来的顾青枫看的一清二楚。倒不是他故意躲起来，只是这回廊设计的有些特殊。长安没看到顾青枫而已。
他想叫住长安吧，没来得及，他大概是知道吧，这是顾家一脉最特殊的能力，现在有这个能力的人，就只有他了，他既看得出她是妖又怎样，依然没点破不是吗？这世上大概是没有一见倾心这回事吧，起码在那时她是不信的。
她忽略了更重要的问题，那根羽毛并非来自她的真身，是无法跟她一起进树里的这可如何是好！
顾青枫看了一眼梨花树枝叶抖擞的焦灼，想够又够不到的样子很是可爱，就默默把那羽毛捡了起来，她惊讶的看见那根羽毛慢慢升起，绕着他转了很久最后落在他的右手上。
恰好有风吹过，梨花像是雨一样，他们俩个人之间打着旋，那铃声又响了起来，却不再刺耳，清脆里面跟着阳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还维持着右手半举的位置。一半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顾青枫呆呆的立在那，脑海中出现一句话，“长安，今天是你的生辰你知不知道……”不停地在顾青枫耳边回荡，他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长安愣在那。好像和以前一模一样，谁都没有走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