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县地处北方,每逢入冬,就是几天几天的雪,白皑皑的,模糊了世界,也模糊了她的眼。
聂冬死在了十二月的第一场雪,他死的悄无声息的,直到晚上聂初雪叫他起来吃饭,才发现他死了。
那天,雪下的很大,车披着白色的沉寂,留下一串的痕迹,前往医院。
聂初雪隔得很远,周围的声音很大,她听到了聂冬死的原因,是他最近连续几天喝酒,酒精中毒,死了。
当医生问,聂冬的家属在哪?
聂初雪才慢悠悠的向前一步,她也不用说让让,那些围观的人,自动的退避三舍,就连靠近医生的时候,医生也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聂初雪站定,平静,不带任何悲伤的眸子,看着医生,轻声说,“我是。”
医生快速的说完一切,然后问,要不要火化,在聂初雪点头之后,匆忙离去,仿佛,要离得远远的。
宁县不大,一点事情,一会就会传的人尽皆知。他们同情的看着聂初雪,目光扫过她抱着的骨灰盒,摇着头,嘴上说着,作孽啊,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孩子啊。
聂初雪的脚步未停,神色未变,走回家。
办完葬礼,已经是一月初了。葬礼是县上较为德高望重的老爷爷办的,但身为聂冬之女的聂初雪只能在晚上无人之时,给聂冬守夜。
白天,若是她出现的话,其他的人,可能会很害怕吧。
小县城没出几个文化人,聂冬是个教书的,自然不信什么神佛之类的,可其他的人信。
他们认为聂初雪就是一个不详的人,跟她的名字一样,初雪,出血。
初雪是出生在十五年前,宁县的第一场雪,名字的由来也是这个。但是初雪出生不到两个小时,她的妈妈就死了。说来也怪,她妈妈死的时候,那场雪停了。
生孩子,本来就很危险,再加上宁县这个不大,偏远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的机器设施,所以那时候,他们都觉得很正常。
可后来发现,但凡跟聂家粘上关系的人,家中都有人会在一年的初雪之日死亡。
流言蜚语,指指点点,聂冬的教师生涯在一步一步的走向陌路,最后成了一个酒鬼。家中的亲戚,认识的朋友,后面也慢慢的变成了陌生人,他们都在害怕,畏惧着聂初雪。
聂冬死了,现在聂家只有一个十五岁的聂初雪,县政府觉得这孩子可怜,想把她弄进某市的孤儿院,好巧不巧,聂冬的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听说了这个消息,打算收养聂初雪。
他们商定好了,打算在年前,也就是二月初把聂初雪接过去,聂初雪就像是一个物什一样,被他们甩的一干二净。
一月二十五号,聂初雪像往常一样出门,门口赫然站着几位年老的人,他们看见聂初雪开门,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聂初雪也不紧不慢的退后一步,他们之间,隔了两米远。
“初雪,后天你就要去你那个叔叔家了。”一位说。
“好好的,别管其他的,只是你还是少跟他们接触比较好,不然……再跟你爸一样,可怎么办?”又一位说。
“……”
聂初雪一言不发,耐心的听着他们说完,最后只说了一个好字。几位看着聂初雪的样子,摇着头,说着可怜的话,然后就离开了。
聂初雪,不喜欢雪,可能是见惯了宁县的雪,也可能是听惯了他们极其隐晦的话,她也不喜欢一切纯白的颜色,所以她的画,色彩是十分丰富的。
聂初雪简单的收拾乱放的画笔,还有颜料,这些是不可能被带过去的,她拿着笔,在纸上画着一张又一张,直到把颜料全部画完,把画晾干,然后一张一张的从废厂楼上往下扔。
这个地方,是她小时候被小孩打的时候,逃到最后发现的地方,而后就一直是她的秘密基地。没人知道聂初雪会画画,聂冬也不知道。
聂初雪俯视着底下一地的画,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
不知不觉得,聂初雪看着外面的天慢慢的黑了,她在厂子里点燃一只蜡烛,微弱的光,将里面的一角照着透彻。
昏暗的天空,压着沉重的雪,聂初雪就这样站在楼上看着,一会看看外面,一会看看下面。
在这一片静寂当中,只有蜡烛微微燃烧的声音,还有,外面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聂初雪咬了一下唇,看着那虚掩的门口,在微弱的光中,她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
他一进去,就朝着光源的方向看去,而后就看到了坐在蜡烛旁边的聂初雪,那女孩扎着马尾,额前刘海上有着外面飘进来的雪,瓜子的脸,樱桃唇,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挺美的,他想。
她站了起来,却没有离开原地半步,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在底下拾起她的话,一张一张的拿着手中,拿起一张,他都要细细的看好久,然后再拿另外一张,最后,他把全部的画叠好,轻轻的放在画架旁。
聂初雪觉得,这是一位与家人吵架离家出走的人。因为他们年纪相仿,他虽然穿着黑色的大衣,但看向她时,没有恶意。
他看了一眼聂初雪,朝着她那边走去。
他越走越近,走到蜡烛旁的时候,聂初雪也已经退了几步,他们之间隔着三米,和一个蜡烛。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飘进来的也越来越多,聂初雪黑色的棉袄已然变成白色,可她浑然不觉,就这样只平静的看着下面,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破开云雾,轻柔的撒在聂初雪的脸上,她缓缓睁眼,往旁边看去,那人已经不见,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身上被盖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很温暖。
聂初雪抱起衣服,将它放在自己的画上,这里即将是过去了,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不知道,也许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