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替车中人掀开帘子,一截宝蓝色的袖摆从车门露出来,他伸出了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随着他身影晃动,宝蓝色的衣服上绣着暗纹,流光溢彩,显得华贵而低调。
他正低头下车,栗色的长发及腰,用一条丝带简单的束在中间,发丝晃动间,隐隐能看到脸部的轮廓。
待他转过来,众人都觉得日光都被映衬的暗了暗。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描绘的脸。
修眉朗目,唇红齿白,貌若天仙之类诸多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
要命的是,他正微笑着看向她们。
在场的人都觉得自己心颤了颤,他的目光好像只对着某一个人,又好像对谁都一样。
他不过16、7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还显得有些青涩,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副画。
饶是花宴在信息化爆炸的现代社会见过那么多美男子,脑子里有中华上下5千年的词汇量,也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个这个男子容貌。
花宴这种感受并不是基于异性之间的情绪,更像是人追求美的本能。
花宴揪着花澈领子的手不自觉的松了。
花澈连领口被松开都不知道,怔怔的看着前方那张难以用言喻的精美容颜。
“哇……”抱着花宴裙裾的娃儿忽然号啕大哭,惊醒了被震慑的人们。
2-3岁的娃儿哪里懂得美丑,忽然大家都静下来,就吓得哭闹了起来。
少霄低着头,站在花宴的身后,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宴蹲下来笨拙的说道:“不许哭!再哭骑马的巫婆吃了你。”
“花子徵你找打!”有人愤然。
花宴斜了一眼花澈,道:“哭多了会变得和她一样蠢。”
花澈暴跳如雷,身边小厮死死的拉住她。
“阿洛!”
美貌男子身边有位约莫25、6岁的郎君闪出来,一把抱住了娃娃,众人被美貌男子容光所摄,都未曾留意到这个作夫郎打扮的男子。
花澈却脱口而出:“绍光哥哥。”
被称作绍光哥哥的,却是花澈的表哥梁绍光,花澈的父亲安国王君是右相梁家旁枝,这位梁绍光的母亲是安国王君的同宗堂姐。
梁绍光于16岁时远嫁青州,已经有近十年未来过天都,不想会在街上被认出来,娃娃松了拉着花宴袍脚的手,嘴里模模糊糊的喊着:“阿爹,阿爹。”他迈着小短腿向梁绍光冲去。
梁绍光的眼中焦急未退,拉着娃娃仔细检查起来。
美男子见梁绍光关心则乱,便向众人作了一揖:“信州梁氏谢过各位小姐。”
信州梁氏。
天都谁不知当朝右相正是出自信州梁氏。
花澈这天都小霸王,把两个拉扯她的小厮一推,就开始整理衣物,手足无措的在发饰上来回调整,小厮欲帮忙,不料她手忙脚乱的,把小厮弄好的发饰又弄乱了。
花宴记忆中的花澈总是在咆哮,奔跑,或者在打架,抢东西,从未见过她这种少女般的神态。
只见花澈的脸上尚带着灰尘,还算白皙的脸颊上飘起两朵可疑的红晕。
她结结巴巴的道:“鸿景,你今日怎么有空出来?”
少霄悄然来到花宴身边,在花宴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是右相家的嫡公子梁华盛。”
花宴神色微动,如今的花宴却不是过去的花宴。
梁绍光检查了一下阿洛,发现身上并未有什么伤处,方站起来对着花宴两人行礼:“多谢两位相救。”
花宴似笑非笑的撇了花澈一眼,迈开大长腿就要走。
少霄忙打伞跟了上去。
花澈一门心思只盯着梁华盛,哪还有什么心情去追究花宴。
梁华盛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花宴,久久没有停歇。
花宴并不知道梁华盛作如何感想,她对于这里的美男并无太大兴趣。
让她有时间去狎玩这些男人,还不如给她一个知识量大的藏书馆,让她泡在里面用意识记录信息。
她需要有更好的能力保护自己,这几天的成长于她来说,太慢了。
走的远了,少霄才好奇的问道:“主子为何后来又不让她道歉了?”
花宴看着少霄,随即别过头去:“不需要。”
少霄有些莫名其妙:“是主子觉得不需要她向阿洛道歉么?”
花宴停下脚步道:“阿洛是梁绍光亲眷。”
少霄恍然。
既是亲眷,自有爱护之心,并不需要花宴来出头。
对于花宴来说,梁华盛是谁,梁绍光是谁,阿洛是谁,一点也不重要。
道德这种东西并不是为了某一家人而存在的,道德有时是舆论,掌握在某些人手中,但又活跃于律法之间,人若无道德两字,又无法称之为人。
她救阿洛是因为在在她的认知里需要救,她的能力范围内可以救,她想让花澈道歉,只是想让她得个教训,让她知道不可轻贱人命,但若阿洛不是普通百姓,道不道歉便变了味,有些事,必须是在特定的场景特定的人物中发生,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出了意外,事情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
她思绪回到了某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每天做的事,说的话都具有实际的“使用意义“。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过去的30年,她都在想方设法的摆脱这样的面具生活,但是到了真的不需要她这样做的时候,她又不自觉的在做这种事。
她一个闲散王爷,不需要民意,只需行事不太过分就好,不需要爱民如子,因为她不爱,自然有别人替她爱民如子,她不再是那个替人谋划,替人杀人的智囊武者,她是——当朝六王爷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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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府——
雕梁画栋之下,庭院深处,有一眼活的池水,池水中飘着着几片枯荷,六角水榭倒影在水中,有锦鲤游过,水中倒影微微颤动。
水榭里有琴声传出,整个院子空无一人,风吹过水榭角上挂着的风铃,发出细碎清越的声响。
琴声嘎然而止,亭中人站起来。
池塘里养了一池锦鲤,他抓了把饲料喂鱼,喂着喂着,他又回身拿起放在亭中的凤鸣琴,盯着水池看了一会,举手将琴往池中扔去。
有人在回廊外走来:“弗笙,你这是做什么?”
被唤作弗笙的男子定定的望着来人,道:“听的人不会来了,以后,也没有人会听了。”他将凤鸣琴丢入池中,讲话声音极涩,偏偏又像带着笑意,
来人没能阻止他,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弗笙咬了咬唇,被风吹起的长发轻轻飘飞,左侧颈部原有一颗红色守宫砂,如今已了无痕迹。
这青衣男子正是生辰宴之事另一位男主角,花宴的未婚夫,宿陶,宿弗笙。
那天“她”悄悄来找他,喜滋滋的对他说,要给他一个惊喜,他又羞又怯,谁知还未来得及跟她多说几句,惊喜就变成了惊吓。
还有几个月,他就要嫁作他人夫了。
来人是他的长兄宿阡,如今已是别家夫婿,他道:“弗笙,想开些,她虽不成器,但也没听说有什么恶习,倒是听说人心极软,很会心疼人。”他顿了顿:“竹息馆那位现在在她身边近侍,你嫁过去好歹有个自家人帮衬。”
弗笙道:“我要与那等人共事一妻,还要互相帮衬?”他一甩广袖回到亭中,拿起一壶酒就往嘴里灌。
宿阡一把把他的酒壶抓下来:“成亲之事,母亲也有她的无可奈何,阿兄帮不了你,阿兄……”说着喉头梗住,说不出话来。
弗笙道:“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你腹中有胎种,切勿激动伤了身子。”
被弗笙称做大哥的男子叹了口气:“弗笙,你我生做荒川男子,天生就不能自由,若生在西疆……”
弗笙此时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大哥,我伤心的并不是要嫁谁。”
大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弗笙道:“事发至今,她可曾向你打听过我?”
大哥宿陌沉默。
弗笙道:“大哥不必为难,在她心里,我哪有那个位置重要?”
宿阡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在他手背上摩挲。
他将手放在微微凸起的腹部上,脸上充满了圣洁的意味,他对弗笙说:“弗笙,阿兄恳求你,先勿下定论,竹息馆那位她尚且如珠似宝,想来未来会更加敬你重你。”
宿弗笙道:“为了宿家,我会安然嫁过去。”他的手抚过胸口中间,隔着衣服轻触贴身挂在脖子上刻着“宸”字的羊脂白玉。
“恭喜二公子,六王府的人来过文定了。”庭外有人来报。
宿弗笙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仆从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