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上的布垂下,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影,她的啜泣声被宫里的夜猫啼声掩盖,她的踪迹得以保全。
她哭累了,睡在供桌下,睡梦中,阿爹挽着那个陌生女人的手,长长的通道里只留下了他们的背影。
她喊着:“阿爹,阿爹!”
“六妹,六妹!”
她听到有人喊她,小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睁开双眼,看到的是7岁的花宿。
花宿向她比了个噤声的表情,她问:“六妹,你怎么在这里?”
花宴没有回答,她还在那个神台下面,但是现在已经多了个人。
7岁的花宿身材高挑,手长脚长,肤色有些黑,她是个喜欢在阳光下奔跑的孩子。
此时她大大的眼睛装满了疑惑的看着花宴,她小手放在花宴头上,一声惊呼:“六妹,你好烫。”
花宴听见自己对花宿说:“阿爹和我捉迷藏,我躲起来了……”
芳华宫
长长的宫幔随风摇曳,宫内缭绕着淡淡的梨香。
宫内摆设精致,胧月纱蒙好的门扇上,透进来柔和的光线。
纱影晃动,距离花宴昏迷过去已经过了三天,她年纪虽小,青丝很长,她侧躺着,有一些青丝落在了床边,轻轻晃动,她听见花宿说:“阿爹,让六妹和我们一起好么?”
芳侍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怕她不愿意。”
花宿拖长着尾音:“没有阿爹,六妹多可怜啊。”
她又说:“我不想六妹被欺负,我要保护六妹。”
是啊,她再也没有阿爹了。
脑子里又闪过昨夜那个女人被举起来的情景和那双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于是面对芳侍君和花宿的询问,她听见自己说:“我是谁?”
她感觉到被芳侍君搂入怀中,拍着她的背,拍的力气有些大,她呼吸有些困难。
过了很长时间,她记得有一次被花宿怂恿着喊芳侍君父君,芳侍君看着她笑而不语,眼睛里却尽是冷意。
只有三哥花卿风和五姐花宿,总是偷偷的藏着给她的小零食。
有一次,女皇到芳华宫来,她亲手给芳侍君戴上了自己雕琢的簪子。
她记得父君也雕过一个,她想去摸摸那个簪子,她不光是想,还这么做了,簪子落在地上,断成两截,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她惊呆了,站在簪子旁边,芳侍君进来后,脸色冰寒,扬手就要打在她脸上,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过来,用她同样稚嫩的身体,替她挡了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是五姐花宿。
花宿倔强的对她的父君说:“阿爹,妹妹做错事,肯定是姐姐没有教好,儿臣愿意为她受罚。”
芳侍君正待教训女儿,却见花宴木然站在一边,他冷冷道:“你还不下去?”
花宴怕花宿被处罚,又不敢再惹芳侍君生气,只好偷偷的躲在外面不起眼的角落听墙角。
她听见芳侍君这样说:“你帮她,她就会感激你吗?她若优秀,就都是祸患。”
花宴忽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自此,芳侍君给的所有赏赐照单全收。
她变得顽劣不堪,但芳侍君对她的处罚永远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长大之后,她才知道这种做法叫“捧杀。”
她不怪芳侍君,她的出身也决定不能成为五皇女花宿的绊脚石,甚至愿意成为五姐花宿的助力,可是芳侍君牢牢的守着不养虎为患的那条线,不可逾越。
既然这是他希望的,她也就全盘接收。
这么多年过去了,被处罚永远有五姐替她,皇长女不动声色给的小鞋五姐也照单全收,宫学里,只要五姐不在她就受欺负,直到她遇到了郭礼书,五姐始终没有让她受到一丝实质性的伤害。
不许欺负六妹……
六妹,这是姐姐觅得的新美人,给你也留了两个。
六妹,昨夜的桃花酿很好喝,我托人去买了一车,送到了你的府上。
六妹,明天是你的生辰,这是五姐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十一年,言犹在耳,那个总是挡在她身前的五姐。
她的泪浸湿了眼前男子的胸口,她抬起头,轻声说:“为什么会是五姐呢?”
她紧闭着双眼,感觉到男子柔软而温暖的唇瓣在她的唇瓣上厮磨,比起那些缠绵,这个吻显得生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她悚然一惊,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双半闭着,极为好看的眼睛,睫毛很长,两人的亲密距离几乎能看见他睫毛的细小弧度。
他鼻梁很挺,嘴唇的弧度仿佛是为了接吻而生。
从下颌处开始,喉结……无一不生的精致美好,用肌肤胜雪唇红齿白来描述都不算过。
她的手还在他肩膀上。
她猛的松开,可是怀中人的力气格外的大,。。牢牢的把她抱在怀里,令人怀疑这不是一个擅琴的人该有的力气。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和这人的呼吸一起变得浑浊。
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放在了湖心亭的石凳上,不知何时起她的手心下,是一片光滑的肌肤。
花宴呼吸紊乱的推开了男子。
梁华盛的唇瓣微红,眼眶也微红。
他也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眼中有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
梁华盛站定,定定的看着花宴。
花宴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即使少霄与她亲密无间,她也从来不曾这样过。
梁华定定的望着她。
花宴盯着他,忽然觉得十分委屈。
她胡乱的扯掉堇色的外衣,穿着裹胸长裙蜷曲在湖心亭的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比在他怀里时内敛不同,更像是发疯似的宣泄。
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她还是神台下面那个孩童。
她感觉自己被搂入了怀抱中,她听见梁华盛说:“天家,无亲情……可是,只要活下来了,任何事情都可以改变。”
她仰起头,发现梁华盛的眼睛极亮,她几乎忘记这个人即将成为她的姐夫。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
梁华盛见女子脸颊绯红,仿佛是个不通人事的孩子,他用修长的手指去描她的眉眼。
他听见自己鼓擂般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