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狄咏一路向南,度过淮河,汉水,长江,再翻过重重峻岭,直到这年九月,才来到广南路羁縻龙州。
所谓羁縻州,乃是朝廷在边远地区其他民族的聚居地上所置之州。有别于其他一般的州县,在羁縻州里,大小事务都因循旧俗,各部族仍旧过着各部族原来的生活,只是朝廷设一土司之职进行管理。
这龙州之地,乃是皇佑五年狄青夜取昆仑关,赶走侬人后收复的。狄青的部将赵鼎,便是这羁縻龙州的第一任土司。一来赵鼎有功,土司之职是世袭,让赵鼎担任龙州土司等于直接把这块土地赏赐于他。二来,这边境异族之地,确实也需要汉人大将去镇守,才能防止反复起祸。
狄咏来到这龙州城门之前,便下了马。与他一同随行的,还有二人,都是原来狄府的管事,一人名唤何正勇,另一人名唤焦应洪。
这二人都跟随狄青多年,也颇具一些身手,一路上帮衬着狄咏来到这烟瘴之地。虽历经风霜,但所幸路上并无意外。一路来三人患难与共,关系早已超越于主仆之间。
翻过五岭之后,往往走上几天也碰不见一个人影。三人虽早已准备好干粮饮水,但此时来到龙州城下,仍是又饥又渴。且每日长途赶路,浑身大汗,晚上却只能席地而睡,三人形貌都甚是狼狈。此刻只想快快进城,找个上好的酒家先胡吃海喝一顿,然后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再计划着如何去接触赵鼎。
但说来奇怪,这龙州城规模不小,城墙上的泥砖也整齐崭新,看样子是这一两年内才修葺完备的。但这城门外和城楼上,都看不到一个值守的士兵,只有城门上方大大的“龙州”两字,告诉着狄咏三人,没有来错地方。
此时正值秋天,又到了黄昏,傍晚的风刮起来已让人生寒。三人缩身躲在门洞下面,不知道该找何人通报,才能进得了这龙州城。
三人在门洞内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看见这门洞内的几块泥砖上刻着一行小楷。
“边塞春来风景异,木棉花开除寒意。隐约炮声知几评?硝烟里,名城屹立关山闭。”
乃是不知何人,和范仲淹《渔家傲》之作。
到了广源地界,会汉字的人并不多,能通诗文的就更加凤毛麟角。这里的百姓大多只会听说一些简单的汉语,这让狄咏三人感到甚为不便。现在三人看到这行小楷,皆满心欢喜,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但欢喜一过,却又为眼前的境况忧虑起来。
何正勇有些冲动,他重重地踹了那大门两脚,发泄自己心中的火气。但没想到,这两脚下去,那大门竟有些摇晃。三人看见,觉得奇怪,便合力将大门一推,那城门竟兀自开了。
原来这大门只是厚重,却并未落下门闩。三人先前叩动门上的铁环发出声响,这大门因为厚重而纹丝未动,反而让三人以为这大门紧锁。
现在城门开了,三人便牵着马往里走,心里仍是狐疑。走过门洞,才发现这龙州城只有城墙修得漂亮,城里城外都是一片荒芜。三人放眼望去,竟只有两百步外的几处大院点着灯火,街道上冷冷清清,哪里有什么人影。
三人循着灯火往前走去,眼看离那宅院已越来越近。忽听得一声大喝,从旁边的街道上突然窜出两个人影来。这二人欺到狄咏他们身前,仔细一瞧,竟是两个执刀带甲的士兵。
这二人站在原地咕咕噜噜,说得全是侬语。狄咏三人并听不懂,也只能呆在原地。但从那二人的语气中,只感觉那二人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愤怒。忽然其中一人厉声一喝,竟拔出刀来,作势要抓狄咏。
这两个士兵神情凶恶,语气不善,早已让狄咏三人感到警觉。现在他们又对狄咏拔刀相向,当下来不及细想,狄咏向后一个闪身,躲过了那卒子抓过来的手。
那卒子见狄咏竟还敢反抗,立刻火起,准备直接挥刀劈将下来。这一刀,狄咏当然也躲得过。只是那卒子才刚刚抬手,就已经被何正勇上前握住了手腕。何正勇手劲极大,握得那卒子举刀的手竟不能有半分动弹。
那卒子连忙用另一只手出拳,准备击打何正勇腹部。但何正勇握住卒子的手上一使劲,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从那手腕处传遍卒子全身。他立刻泄了劲,连手上的刀也握不住了,直直地掉落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另一名卒子才看明白,也准备动手的时候,焦应洪已提前一脚,将他踹飞。那人跌落在墙角,眼看不是狄咏等人对手,便大声呼喊起来。
他呼喊之声,狄咏三人自然也听不懂。只是这声音越呼越高,也让狄咏他们感到不妥。他们三人毕竟是从千里之外过来的他乡客,而面前的二人,不但肯定是本地人,而且还都身披甲胄,并不好惹。
想到这里,何正勇松开了手。那卒子立刻抽手回去,才一晃间,他的手腕已被捏出一圈淤痕。他捡起刀,却并不急着离去,而是退到另一卒子身边,恶狠狠地盯着狄咏三人。
果然,随着那人的呼喊,越来越多一样打扮的卒子出现在狄咏他们周围。不一会儿,就来了三十多个,将狄咏他们在那街巷中团团围住。
这群人一直嘟哝着侬语,面露狰狞,狄咏他们推测应该是在咒骂自己。但好在这群人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聚拢着一点一点地向狄咏他们迫过来。
这仍然让他们三人感到棘手。若是单打独斗,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哪怕是狄咏年纪尚小,也能放倒几个成年的汉子。可是眼前别人成团地将自己围困在这街巷之中,击倒一个,另一个也会立刻补上,并不能突围,何况他们更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兵卒正在赶来。
而且狄咏三人千里迢迢而来,也并不是为了干架。眼下最重要的,是尽量不要动手,先找到一个通汉语的人,帮他们翻译翻译,让他们能诉清自己的来意。
焦应洪想了会,便高声大呼:“小弟初到贵州,无意冒犯,不知哪位兄台能通汉语,帮小弟行个介,小弟必有重谢。”
接着他掏出一锭纹银,放在掌心,然后伸出手掌向四方兵卒示意。
焦应洪努力面带微笑,使自己看起来友善。但他托着手打了几个圈,却也无人理会于他,那些兵卒反而围得更紧了。
见无人应和,焦应洪心里也急,他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只是这一次语气里稍显急躁,那些侬人一听,骂声便立刻盖过了他的声音。
接着,就有人提刀冲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