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颠覆。
万物走向终结。
这里不是暗藏杀机的雾夜,而是明丽温暖的晴昼。
高远苍穹的底色是氤氲的樱花粉,宛如蛋糕表面的奶油,微微的泡沫起伏暗示着松软粘腻的质感,味道想必香甜可口。
奶油上点缀着无数缤纷的暖色光带,红、橙、黄、棕,交错出泛有饱满光泽的巧克力板,铺就七彩的天河。还有剔透的气泡镶嵌其中,考虑到距离当是庞然大物。
脚下也不再是满目疮痍的天台和殷红的魔法阵——静谧中带着些许颓废的淡黄和浅灰如颜料般涂抹,以恰到好处的明暗与饱度填满这方寸之地。
入目所及之处是简单又精巧的建筑和西式的围栏,好似来自一幅极简画风的油画。高耸的离世之塔下,同样风格的空荡街道延伸直到地平线,与光彩夺目的天空相衔接。
此乃乐园。
塔顶中央,黑烟组成扭曲的怪脸,如开合的蚌壳,不时向空气中释放连串的气泡。在全新的视界里,“怪物”也以这种无形无质的模样粉墨登场。
唯一不变的,只有我。
以及手中利刃反射的清芒。
——我可不止带了一把刀。
那么,要做的事并没有变。
我向前冲刺。
空气中忽然浮升起冷暗的色块,有深蓝的圆筒、靛青的细条以及墨绿的网格。
从天上落下。
从前方撞来。
拦腰阻挡。
共同点是迅速又突然,碰到大概就会死。
可我比那更快。
像个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弹幕游戏大师,于致命的细密油墨中穿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绝无片叶沾身。
无论是按理说不可能供人通过的狭小缝隙,还是近乎封死的密闭空间,都用超越性的暴力破解。
前进。
前进。
再前进!
这一次,绝对要成功。即使是空中楼阁一般的力量,也能带来奇迹。
猛冲。
“下一个落点,就是你失去生命的地方。”
我向着黑烟拦腰斩去。
……
确实劈中了。
然而只传来空虚的手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黑烟扭动着,吞吐着气泡,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用功。
我不信。
胡乱挥砍,拳打脚踢,用牙咬。
我不信!
尝试,不断尝试。
我不信……
用尽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可是——无论是工具还是身体,都只是从黑烟中穿过,不起任何效果。
为什么!
混蛋!
怎么这样……!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呼吸,我让自己与黑烟重合,抱着膝盖坐到地上。
为何命运总是频频给人以希望,又无情夺去?
已经——
不再有办法了。
结束了、真的真的结束了。
人类能做到的事情,终归是有极限的。
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
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因为仪式要结束了。”
乔苍的声音从世界线的彼端传来。
聚光灯照下,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只剩下我和“怪物”。
扑火的飞蛾,此时如火焰一样燃烧着。
噼啪。
光影斑斓。
“以仪式圈内所有的生命和这具身体为祭品,换来本体的降临。这样的「夜祭」,到达最终阶段了。
交换法则正在生效。
就是说,你所能杀死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做了那种事,接下来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会死。”
是吗?
还是晚了一步吗……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不由得轻笑。
饮用过量的“神启”,会导致身体崩溃。而直接食用未经加工的魔性原料,下场只会惨上百倍。
你看,惩罚随迟但到。
粘膜在灼烧,毛孔渗出鲜血。
细胞逐一瓦解,神经末梢却回光返照般疯狂增殖。
极致。
但我没有挣扎也没有痛呼,只是静静地坐在飞扬的细雪下,迎接着末日中属于自己的那份。
……等等,雪?
奶油泡沫的海洋沸腾起来,色块被打碎溶化,变成樱红浪涛中的游丝。水汽在空中冷凝成纷纷扬扬的白雪,鹅毛般尽情洒下。
接住一片,是小小的白色花瓣。
这次只是在手中融掉,有冰冰凉的触感。
地上的景物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就像油画的画家不断调整着色调的细节,在基调不变的前提下各处的油彩深深浅浅地变动着。
城市的间奏。
幻想的分隔符。
吐气、吸气。
呼吸增加了。
——数量是上万。
我在溺毙的边缘拼命抓住微茫的光。
“喂,还活着吗?喂喂!”
那是谁?
我聆听着大音量广播着的心话,一度死去的思维从疲惫不堪的大脑之中破壳而出,不顾一切地全力运行。
“啊,你不必说话,我不想知道我不在的期间发生了什么。
我来这里,只是想让你赢。”
熟悉的嚣张。
是高嗣人。
“你准备好,担负六万六千六百人的心灵了吗?
虽然已经被那怪物榨得不成样子了,但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哦。
它以为心灵牢笼万无一失,我笑了,真觉得超能力是和你讲道理的玩意吗?
再问一遍,准备好了吗?”
不需要说得更明白。
在那场心智对决中,心灵感应者也许没有获得胜利,但也没有一败涂地。
他抛弃躯壳,蛰伏起来。
潜入“怪物”最大的秘密,只为如今的反戈一击。
当然,这就是他的极限了吧,终极的重任还要落到我身上。
可是——
六万六千六百人。
和那个数字挂钩的一瞬间,脆弱如我,就会灰飞烟灭了吧?
我的人生,重量只有那些。
再多一点,就会崩断。
……不,不该这么算。
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了,不是吗?
你也许稳赚,但我永远不亏。
我知道,拯救一切不是说说而已,重头戏还在后面。
不过很巧——
※
「得考虑清楚才行,黎枳。即使这意味着承担比死更沉重的东西,你也会答应吗?」
比死更沉重的,是什么?
「我答应。」
※
就在当下,我明白了。
这次不是懵懵懂懂时就匆匆出口的答案;
也不是为了活下去那样单纯的欲望。
也许还在迷惘,但不曾犹豫。
真的——
“我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滚烫的铅液当头浇下,我一声未出,已全然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