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从来都不仅仅是言语。
零散的想法必须在脑内经过有固定流程的加工,才会转化为词与句,将意见传达出去。
相对地,说出口的结论和态度也会忠实地反映出说话人所立足的前提,也就是其认知和常识。
直到被提醒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的思考回路掺入了些别的什么。
我有时会在无意间站上这具身体原本的立场,用“枳”的视角看待一切,这是影响相当深入的表现。
局内人:「你们没有这种感觉吗?」
扶摇:「察觉不到。」
都图:「谁会轻信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忆啊!」
空舟:「而且我这边只是提供世界观和身份素养的轮廓……」
苏渃的言下之意我很清楚,她不方便问出来的话是,难道学长得到的记忆是完整入微的吗?
……
是的。
虽没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从记事起到现在,无数微小的细节都历历在目。
遥远的过去模模糊糊,稍近处的时间长河蜿蜒流淌,间或点缀着水洼一般的明晰画面,是记忆深刻的场景。
如果我真的在这边活了20年——这是“枳”的年纪——那脑子里的东西也就是这样吧。
局内人:「嗯……我知道了。」
真麻烦。
或者说有些危险。
不只是说记忆的事,还要加上检索时发现的另一个问题。
“枳”过去凭借天赋和刻苦,将一套传承中的包含大量滞空环节的战斗手法,锻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废墟堆叠的环境下,这种技术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和灵活性。这也是我跳出方舟后习惯性下冲和跳劈攻击蜂的原因。
但因为“黎枳”的降临,「下坠」开始携带更多涵义。
禁忌的规则落地生根,魔性的触手狂挥乱舞。
我更强了。
同时却有种不忍心终止坠落的冲动。
这一次可以恍然,下一次可以抑制,可总有一次……一次足矣,战斗中失控的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正视这个情况。
唯一幸运的是,在这个世界里,加速会导致明显的物理阻力。说是下坠,其实也不算正儿八经的那种。
最后的安全锁。
……
“哔哩哔哩。”
自检室小门的按铃响了。
虽然占着茅坑不拉屎(纯比喻)是种很烦人的行为,但黎枳发现了华点,黎枳陷入了思考,黎枳不想被打断。
“不好意思,还没完事,请稍等。”
我刻意采用了模糊的说法。
“哪儿有自检这么久的?我很急,你给我快点!”
外面传来态度很不好的喊声,还是个有点童稚的细细的女孩子的声音。没记错的话她叫亚,是隔壁房间的战斗人员。
“马上……马上……”
散漫地敷衍着。
等等,不对。
“不是,你是干什么没完事啊?”
“不是,你是干什么这么急啊?”
异口同声。
前言说过,本世界人类没有排遗。即使是仅有的几项液体代谢,也能通过身上的设备完成。换句话说,“人有三急”这句格言在这边是无效的。
就算真的身体出了问题,也应该去紧急医务室报修,在自检室门口喊急没有半点用处。
至于真要检修装备……这事吧,首先你急不来,其次确实不需要太久。
所以,我是在找借口;而她,很可能也是。
这番对话如果换成两个本世界的原住民,他们虽然也会好奇对面是怎么回事,但多半无意深究。
但放到我这里,就会产生别的想法了。
片刻的沉默。
我伸手敲了敲门。
“噔噔——咚!”
别误会,那声“咚”估计是外面人抬脚直接踹了。
反正,不管是敲门还是踹门,都不是这边会用的叫门方法就是了。
“……白垩?”
这是通讯频道里未露面的成员的ID。
试探性地叫着,我打开一条门缝。
“谁让你喊那么亲密了?”
结果将金发束在装备里的女孩猛地把门缝拉大,跳起来用脑袋撞向我的下巴。
那不是你自己写的名字吗?
……
“对不起,对不起啦!快松开我!”
“不放,怕你打我。”
“和你保证过不会了啊!快点,别被看见了!我说了呀,不会!”
“我不信。”
注视着头盔玻璃后小巧的五官扭曲的模样,我把身体稍稍往后退开,手上却依旧抓紧。
“我真的生气了!快放手!还要我怎么样!”
“确实,这样下去也不好。”
终于把手挪走。
门敞开了。
我看到坐在地上喘息着的身影,即使套着有点臃肿的战斗服,还是显得矮小。
“需要扶吗?”
“混蛋,说句人话?”
“抱歉,下次不这么用力了。”
“你还想有下次?”
“倒也不是。”
“喂……!”
描述到这里可能不是很清楚。
当然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刚才我只是下意识地一拉,然后白垩戴着头盔的脑袋就卡在了门缝里。
因为那边在对着门拳打脚踢,所以一时半会没有松开手。
仔细想想有点过分。
不如就势把这个形象营造下去?
算了,我又不是苏渃。
“喂,看你那样子,是已经接入通讯频道了吧?想我原谅你的话就好好把情况给我介绍下。”
“……”
她刚才想要进来,也是想找地方联系队友吧。念及此处,我默默在网上给她丢了个加群邀请。
之后一系列繁杂的解释环节就不再赘述。
值得注意的是这人本身的情报。
白垩。
本体18岁,这边身体15岁。
拥有三次任务经历。
职业是考古学家。
至于年纪和职业的反差,既有她天赋异禀,也有生活的世界的缘故。
明明原本和我是同龄,这边过来却一下子差了五岁。
虽然被喊了不许笑,但这谁忍得住啊(笑)。
嗯,我提到的值得注意的点,在后面。
她也使用着新的身体。
拥有身体主人“亚”的全部记忆。
在这方面,本人并不是特殊的。
真的只是因人而异的事情。
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
……
“喂,你就不觉得别扭吗?”
这句话她并没有在群里发表,而是直接问我。
“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我不叫喂。”
意料之中地没被理会。
“你能理解吗?生命可是起源于海洋啊。这世界的人类从没接触过海,怎么想怎么奇怪吧?”
白垩的考古学是专精于海洋鱼类的,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对这方面非常敏感。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法解答。
因为——
“衔火者”成立的终极意义,就是为人类寻找海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