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事件结束几日后。
在临安旁,有一座安魂山,山上拥簇着许许多多的小土堆,这些都是死去的战士们。只要是尸体能够回得来临安的,都会被埋葬在这座山上。
朱治中走到一个小土堆前,坐在地上,手中拿着的两瓶好酒也一并放下。
此时的朱治中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那天,他的右眼被那一箭射穿了,那种痛楚,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感觉到,直至今日仍无法忘怀。
朱治中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却只摸到一个窟窿。
“呵。”他冷笑了一声。”
“就算没了个眼睛,我还是我们三个人之中运气最好的,你当年说的没错,我全靠运气活到现在。”
朱治中将酒塞拔开,从怀里掏出两个杯子,放在了土堆前。
“张尧,如今林习也死了,他比你还惨,连尸骨都找不到,你说,是不是好人都没有好下场?”
说完,他将酒倒入杯子中。
“刘豫死了,我也帮你报了仇,这几日我时常想起以前的事,以前的日子,真是令人向往,可如今,只剩我一人。”
朱治中将酒一杯又一杯的灌入自己的嘴里,诉说着以前的往事。
“谁?”
朱治中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看向不远的树后。
一名女子从树后走了出来,径直向朱治中走来。
“是你?你怎么来这里?”
“我就不能来吗?他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林凤仪将一些水果摆在了土堆前。
“你的眼睛怎么了?”林凤仪被他头上厚厚的纱布吓了一跳。
“没事,受了点伤。”
“应该会很疼吧。”林凤仪伸手摸了上去,却只摸到了眼眶。
“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相比,这算不了什么。”朱治中移开了她的手。
“战场是什么样子的呢?”林凤仪看向远方,一脸向往。
“那是一个地狱,在陇西的军营了,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也许他一个时辰前还在和你讲笑话,一个时辰后他可能就会倒在你面前,那种看着自己战友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感觉,真的很无奈。”朱治中面无表情,仿佛已经看淡生死。
“你说过你要带我去陇西,还算数吗?”
“我从不骗人。”朱治中一脸认真。
“那你能给我说说你们的故事么?”林凤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真的要讲一时半会哪里讲的完,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我早忘了。”
“那就讲你记得的。”林凤仪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你真想要知道?”
“嗯!”她点点头。
“那好,就从十八年前讲起吧。”
十八年前,临安。
在城西的贫民区,一条黝黑的小巷子里,一个少年被一群同龄人逼到了墙角。
“嘿嘿,这次没人来救你了吧,不要以为你跟了那个家伙就可以为所欲为,今天就让你知道,拳头是什么滋味。”
领头少年挥了挥手,后面站着的几人立刻拥了过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已久。
“喂!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东西?”
巷口处传来一句话,声音十分的洪亮,语气十分的不屑。
“谁啊,没看到……”
领头少年向巷口望去,话还没说完便愣在原地。
“张尧!怎么又是你,你总是来坏我好事吗,一起上,让他知道这一带谁说的算!”领头少年有些愤怒,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的那些伙伴早已没了踪影。
“你还不走?你再不走,我就把你打的和猪头一个样。”
转眼间,张尧已经走到那领头少年的跟前,俯视着他。
“你.........”领头少年连连退后,落荒而逃。
张尧比那些少年要大个两岁,身材也比那些人要壮硕,尤其是身高,足足比刚才那少年高了一个头。
“治中!不是我说你呀,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被人欺负,这次要不是运气好,遇到我在这里路过,肯定又被揍得和猪头一样。”张尧一脸嫌弃。
“还不是因为你,搞什么帮派,弄得其他人都以为我是你的小弟,都来找我咯。”朱治中白了他一眼,
这张尧和朱治中小的时候就认识,住的也近,也有共同的爱好,就是都不爱看书。最近,这张尧仗着自己身高强壮,成了一片地区的孩子王,甚至还成立了一个帮派。其他帮派的人见朱治中是他最好的朋友,便都来教训他出气,这个周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叫你加入我的帮派你又不来,你现在被打,还能怪我。”
“我嫂嫂不肯。”朱治中小声地说。
“又是你嫂嫂,你都多大啦,她总不可能一直管着你,你现在是一个男人了。”张尧有些烦躁。
这朱治中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全靠一个哥哥将他养大,如今哥哥去陇西参军了,家里就只剩下嫂子和自己的侄子。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我哥一个亲人,如今他去战场上杀敌了,将嫂嫂和侄子交给我,我总不能还惹她不高兴吧,就我侄子一个就够她受了。”
“你总是这样替他人着想,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一脸愤懑,转身离开了小巷。
傍晚,朱治中走到一座小房子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回来的正好,快洗手准备吃饭。”
一名女子在收拾着碗筷。
“嫂嫂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怎么?又被人打了?”
嫂子看见他脸上的淤青,不用问肯定又是被别人打了。
朱治中坐在凳子上,拿起自己的碗筷,一脸不开心。
“哟,说实话你还不开心了,早都叫你不要和那小子走在一起,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自作自受。”嫂嫂一脸嘲讽。
“今天怎么一点肉都没有,不吃了。”朱治中愤怒的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你哥这个月的钱还没寄回来,这个月的钱快花光了。”
嫂嫂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朱治中知道,她是在担心哥哥。哥哥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家,这也是家里唯一的生活费,嫂嫂身体不太好,没有办法干重活,只能在家做点手帕、香囊去西市卖,但是这对于一家三口人来说,实在有点不够。
“嘘!”
一声哨响,这是张尧和他联系的暗号。
“嫂嫂,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们先吃吧。”
朱治中打开门,快步离开。
“要注意安全!”
嫂嫂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嘱咐道。。
临安贫民区
在贫民区的西边有一片废弃的房子,朱治中和张尧从小就在片地区玩耍,如今这里便成了他们的会面地点。
“这么急找我来干什么?”朱治中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是一路小跑跑到这里的。
“治中,我们两个不如去参军吧?”张尧有些兴奋。
“蛤?参军?”朱治中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对,陇西的军队过几天便要来临安征兵,你哥哥不就在陇西吗?说不定还能照看照看我们。”
“你怎么突然想到去参军?”朱治中有些不解。
“在贫民区和那些小屁孩
小打小闹没有意思,我要上战场杀敌,为陈国建功立业,为我张家争光。”张尧一脸的向往。
然而朱治中立马拒绝了他。
“不去!”
“为什么?”张尧急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我不适合打仗。”
“你没去你怎么知道你不适合?”张尧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我.......”
朱治中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们什么时候到临安?”
“谁?”
“来征兵的人。”
“后天。”
“行!我陪你去。”朱治中一口答应下来。
“真的假的!”张尧一把抱住他,非常高兴。
“去和参军是两码事,我只是答应陪你去看看,我没有说我一定会参军。”朱治中连忙否认。
“我相信你会去的!后天我在你家门口等你。”张尧一脸高兴地离开了,只剩他一人留在废弃的房子里。
“我回来了!”
朱治中一打开门,就是嫂嫂那有些憔悴的脸庞。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
“有些事情耽搁了,嫂嫂,怎么脸色这么差。”朱治中有些担心。
“是吗?看来是最近没有休息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倒是你,每天都那么晚回来,快去休息吧。”
嫂嫂见他回来,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朱治中看她这副模样,也不免地心疼。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陇西来征兵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纷纷报名参加。
而他们两人,也正如那天所约定好的一样,向着征兵的方向走去。
“这也太多人了吧!”
张尧扫视着一路上前往报名的人们,大多都是壮硕的汉子。
不一会儿,他们两个便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征兵所,两个陇西的士兵站在门口,十分威武。
“哇!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向他们一样就好了。”张尧像他俩投去羡慕的眼光。
“好多人呀。”朱治中朝里看了看,征兵所里现在是人山人海。
“那我们快去报名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张尧一把拉起朱治中的手,却被他甩开。
“你去吧,我说过我只是来陪你的,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报了名就出来。”
“好吧!”张尧知道勉强他也没有用,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朱治中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群,有些怅然,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回来。
“呜呜~”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了阵阵哭声,朱治中听见后,走过去瞧了瞧。
与隔壁的征兵所一样,这间屋子里也都是人,只不过两间屋子里的气氛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间屋子里的氛围,就像是在寒冬的雪地一般,气氛降至了冰点。
朱治中走进屋子,才看见屋子门口有一块巨大的告示板,板上张贴着一张告示。
朱治中凑近一瞧,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醒目的几个大字——阵亡人员!
朱治中随意的瞧了瞧,突然,他像是被拳头重击一般,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脚下飘飘的,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
朱强!我的哥哥?
朱治中看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仿佛收到了巨大的打击。
“难道哥哥没有寄钱回家,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吗?”这个疑问在他的心中缓缓升起。
“不会的!”朱治中摇了摇头,说不定是同样的名字呢?他安慰着自己。
“你好,请问一下,这个朱强您认识么?”朱治中走到一个士兵的面前,询问道。
“朱强?认识啊,听说也是临安人,刚参军没多久,就死在了战场上。“
”唉!”士兵叹了口气。
“战场就是这么残酷,听说他家里还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太可怜了。”那名士兵有些动容。
朱治中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具死尸一般,他的内心在告诉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小兄弟?你还好吗?”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士兵突然想起什么。
“你要是认识朱强的亲人,麻烦你去通告一声,让他们来这里领取抚恤金。虽然只是一点,但也算是一些补偿吧。”
朱治中没有理会他,只是径直向屋内走去。
“你好,我来领取抚恤金。”
朱治中走到负责发放抚恤金的士兵面前,小声地说。
“姓名!”
“朱治中,朱强是我哥哥!”朱治中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朱强,我找找........”士兵在花名册上翻找着。
“好了!找到了!”士兵停下翻页的手,从身后拿出一个钱袋。
“节哀!”士兵将钱袋递给了他,低下头表示默哀。
“谢谢。”朱治中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出去。
朱治中颠了颠手中的钱袋,这点钱,只够他们生活两个月,那两个月后怎么办?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现在就是一团浆糊,思绪混乱。
“请问,参军有银子吗?”朱治中走到参军咨询处说道。
“有的,除了每月的俸禄,参军时还会发放一笔银两给其家人。”门口的士兵见他从屋内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钱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谢谢。”
朱治中的声音有些抽泣,他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怎么在这?”张尧跑了过来。
“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你怎么了?”他看朱治中眼眶泛红,有些异常。
“没事,你报名了么?”
“报好了,后天来这里参加选拔。”张尧将手中的参赛证亮给他看看。
“哪里可以报名?”
“就在那里。”张尧指了指征兵所内的一处地点。
“你想........”
张尧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朱治中早已走入征兵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