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清朗,春夜晚风被窗纱阻拦在卧房之外,但它却挡不住其裹挟而至的寒意。
秦霁青伸手在卧床上来回瞎摸了一阵,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却一无所获,她蜷了蜷身子想就此将就,却终难抵挡春夜带来的丝丝寒意,她只能选择换只手继续胡乱瞎摸,不过这次她好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只是这位置有些不太对,秦霁青挪了挪身子,闭着眼睛伸手去够,最后只听到一声闷响,秦霁青从床上滚了下去,正好摔在被褥上,虽说被褥是软的,但踏床又窄又硬,秦霁青的肩头正好硌在踏床边缘一角,硬生生的被痛醒了。
也不知秦霁青是摔蒙了,还是睡蒙了,只见她趴在踏床上一脸呆傻地环顾这卧房四周。
这是二哥的卧房?秦霁青是进过秦澈卧房的,不过那都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严格来说都是她刚到秦家头几年的事,之后二哥开始教她读书,不知为何,时间久了二哥就不许她进来了,更不要说睡这了。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睡了二哥的卧房,那二哥就只能睡在书房了,想到这,秦霁青抬手就给了自己脑瓜子一拳头,二哥每日公事繁重,睡书房怎能好好休息。
秦霁青索性滚到地上再爬起来,又将被褥拎起轻轻拍去上面的浮灰,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卧床上,这所有的动作都透着一个“轻”字,仿佛稍有响动就能惊扰到数丈外,正在书房内休息的那个人。
当秦霁青觉得一切都恢复到原来模样时,她又开始犯难了,是叫二哥回卧房睡呢,还是悄悄地只管自己离开就好,若二哥已经睡下,这会去叫岂不打扰他休息,可如果不叫二哥,那卧榻小憩尚可,睡觉,秦霁青在心里比划了下秦澈的身高,那卧榻也太短了!
秦霁青就这样站在秦澈卧房内的门前,感觉自己出去也不是,留下更不是,纠结了半晌后,她最终决定还是悄无声息的管自己滚就好了。
秦霁青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有多小心?感觉半炷香烧完门都未能拉开一条缝,好不容易出了卧房,秦霁青又以烧完数炷香的速度将房门轻轻掩上,而这一切,躺在数丈开外书房内的秦澈都听在耳朵里,只是并未起身查看。
春夜晚风丝毫不容他人小觑,徐徐吹来带着冻人之姿,秦霁青顺势拉了拉衣领,又继续上演她的蹑手蹑脚,此时后方骤然传来似有若无的沙沙声,惊得秦霁青迅速转身,身后并无一物,但她却愣住了。
吕家那口井!!!
秦霁青想起自己倾身查看吕家那口水井时,身后也同样传来一丝响动,待她回头之时只瞧见一缕黑影闪过,当时以为是飘落的枯叶,现下想来,也许另有蹊跷。
好不容易痛下决心准备静悄悄滚回自己小院的秦霁青,又开始因为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重点所扰,是叫醒二哥告诉他呢?还是忍到天亮后再说呢?
而此时躺在卧榻上两眼望天的秦澈忍不住了,这丫头在外面窸窸窣窣的到底要干吗?于是,秦澈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起了身,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声音也随之而至:
“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在外面折腾什么!”
这冷不丁的声音结结实实地把秦霁青吓得一蹦三尺高,差点叫出声来。
立于门内的秦澈身上仍穿着那件紫檀色团云纹大袖道袍,衣身上没有一丝褶绉,头发也梳得整齐,若不是腰间那根丝绦没了踪影,真给人种他尚未就寝的错觉。
当秦霁青迟疑着要不要过去时,就见秦澈朝自己招了招手,秦霁青这才以“挪”的速度蹭到秦澈身边,小声说道:“我把你吵醒了嘛?”
秦澈并未搭话,转身走到桌边点燃蜡烛,用手指了指凳子示意秦霁青坐下来,待秦霁青刚一落座,秦澈便弯腰将窝在秦霁青绣鞋里的裙边一角拉了出来,才开口说道:“我尚未就寝。”
秦霁青心想你骗鬼呢!不过,既然二哥这样答,那就这样认为吧!逐开口道:“我刚刚在院子里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我站在吕家井边时,身后突然传出声响,待我回身却只瞧见一缕黑影。”
秦澈微微点头,将书桌上的几张纸递到秦霁青手边,这是秦霁青睡下后,秦澈根据她先前描述,绘制的秦霁青进入吕家后的所有行动轨迹,左下角还都编有数字以表示前后顺序,秦澈指着绘有水井的那张说道:“当你站在此处之时,对方才有顺利离开的可能,换言之,这是他离开的最佳时机。”
秦霁青伸手将散乱于额前的头发胡乱扒了扒,仔细看着秦澈绘制的行动轨迹图,有些细节连她自己都忘了,比如她还扒拉过吕家挂于厨房门前的菜篮子,可这一切都绘于这纸张之上。
这记性,怕是记起仇来更恐怖吧!秦霁青不由打了个激灵。
秦澈沉默了片刻,说道:“那黑衣人许是在你进入吕家不久后便发现了你,看到你连菜篮子都拨弄,想必与他所忌之人并非一伙,才就此找上你的吧。但一切都未明朗,这些仅为猜测,不足为证。”
“倘若真是那井底有古怪呢?”秦霁青丝毫不想承认自己不过探了个头,就被人给盯上了的事实,若对方有心要自己性命……秦霁青突觉颈后传来一丝寒意。
秦澈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我欲天亮后再去吕家一趟……”
秦澈不过刚刚开口,秦霁青便一副生怕对方会甩掉自己单独行动的模样,死死拽着秦澈的衣袖说:“我也要去!”
“不待旁人言毕横发议论,可妥?!”秦澈厉声问道。这也难怪,秦霁青那副认定他会跑的模样确实招致了秦澈的不满。
见秦霁青抿嘴不语,秦澈继续说道:“我让你先回屋睡觉,待天亮后我先去司理院处理完公事,再回来唤你同行。”
秦霁青点头如捣蒜,片刻后又愣愣地看向秦澈,问道:“回你屋,还是我自己屋啊?”
“自是你自己的卧房,”秦澈用手指点了下秦霁青脑门。
“那我就先回去了。”秦霁青起身朝门外走去,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又转身望向秦澈,严肃说道:“那我在家等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唤我。”看到秦澈的点头承诺,秦霁青才放心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秦澈小院。
司理院专务州内重大刑案,秦澈作为司理院判官每日工作是负责对各县送呈案件予以拟判,幸而这江南地方民风细腻而恬静,不常有凶徒恶盗出现,偶尔出现的一些打得不可开交的财物纠纷,也都未到伤及性命的恶劣地步,案子也就不会过到他们这边。
秦澈一如既往地早早便到了司理院衙房,开始整理前些日子天长县发生的一起女子骑驴死于田间的案件,这也是近月来唯一发生的涉及人命的案件,也是秦霁青在差役交头接耳时无意听到的案件。女子死因不似为他人所害,从后脑的致命伤、手臂上的擦伤,以及衣裙上的泥土来看,应是夜间赶路不慎从驴背跌落摔入田间,后脑撞上大石所致,这些都是他亲自查验不会有误,本可就此结束,无奈女子所骑毛驴不知所踪,胥吏只能根据印于埂上的挂掌图案逐户查访,终在一农户家中寻得,更巧的是,女子陈尸之处正是这户人家的农田所在。秦澈并不觉得这案件就如这些证据呈现的那般自然流畅,杀人自是为了越货,而女子的随身包袱一直挂在她的胳膊上,农户不可能仅仅为了一头驴就去行这杀人之事,事至此,秦澈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女子亲属,以确定女子是否只携带了一个随身包袱,而无其他财物,就这样秦澈在天长县耽搁了几日,待秦澈带着拟判结论——农户仅收系毛驴,与女子之死无关,女子之死仍定为失足意外,回到扬州已是深夜,他将所有后续交于支使,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可惜休息当日又发生了吕哲失踪一事,要不是路景东威胁他说,若再不整理上报卷宗,就将功劳记于他头上,想必秦澈还能再拖上几日。
待秦澈整理完相关卷宗,送交路景东时又被对方拽着东扯西拉了好一阵子,踏出司理院大门已是巳时七刻了,就在秦澈寻思着正好可以回家用午饭之时,就听到身后,司理院大门外的石狮子旁有个绵软细长的声音轻唤了自己一声。
“秦大人。”
转身见到来人,秦澈先是一愣,对方身着丁香色对襟齐胸襦裙,头戴帷帽,而帽檐下的白纱长度足至腰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陈沁怡这般打扮,毕竟对方上次红着眼圈跑去秦家时都未戴帷帽。
秦澈紧赶两步走到陈沁怡面前,低声问道:“陈姑娘缘何在此?”
见对方默声不语,秦澈继续说道:“若姑娘是来询问吕明贤一事,恐育文有负姑娘所托,近几日并未探知任何明朗消息。”秦澈并不打算将自己近日发现的疑点告知对方,甚至连自己曾经去过吕家之时也缄口不提,以免节外生枝引发其他事端。
陈沁怡身体微微一颤,声音略带哽咽说道:“是沁怡不识大体,明明已将此事托于秦大人,却又因难抑内心不安……还望大人莫见怪。”
说完陈沁怡屈膝施礼,秦澈赶忙伸手阻拦,陈沁怡见对方抬手阻拦,便不再执着于此举,换由微微鞠躬以示感谢,想来也是为了不招人注目。